或許不死心,又或許隻是在賭。
賭她的憐憫。
溫稚京與他不同。
他生來淡漠,而她就像一片盛滿水滴的雲,連身邊路過一條無關緊要的狗都能讓她掉下兩滴淚來。
現在,他就如同那條搖尾乞憐的狗。
期盼着她能施舍下半分憐憫,哪怕隻是借着這副虛假的皮囊。
然而。
溫稚京隻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視線,随後,裙擺微動,幾不可察地後退了一步。
“……”
婁清澤适時上前擋住他的目光,微勾的唇角滿是譏諷,語氣無不透露着他的得意:“楊兄,夜深了,早些休息,沒準還能做個好夢。”
楚殷并未理會他的嘲諷,目光越過婁清澤,倔強地看向他身後的溫稚京。
那張瑩白的小臉異常平靜,仿佛方才的擔憂都是他的錯覺,她低頭沉默着,甚至不願再施舍給他一個眼神。
楚殷恍然發覺。
原來那朵盛滿水滴的雲,早已為他哭幹了。
……
直到醫館裡的人都走了,楚殷還坐在大堂内發着呆。
駱老從内堂穿過,遠遠看見青年孤寂的背影,詫異地挑了挑眉,卻沒說什麼。藥童捧着收回來的草藥,也跟着朝大堂的方向看去。
“師父,要給他安排房間嗎?”
駱老收回視線,繼續哼着小曲。
“不用,他一會兒就走了。”
楚殷确實沒繼續待在醫館裡。
他去了一家酒館,酒館的夥計正擦着桌子,見他走進來,忙上前道:“客官,我們已經打烊了。”
楚殷目不斜視,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丢過去。
“有酒嗎?”
夥計被金子砸懵了,櫃台的掌櫃遠遠瞧見,頓時眼睛一亮,堆着笑上前,搶過夥計懷裡的金錠子。
“有的有的!客官想要什麼酒?”
-
酒館的掌櫃十分上道,除了鎮店的陳年桑落酒,還吩咐廚房炒了幾個小菜,親自端到臨窗的位子上。
窗戶半開着,從這裡往外看,正好能看到對面祥甯酒樓,目光仿佛穿過緊閉的雕窗,看向那個她曾坐過的位置。
楚殷盯着那個位置發怔。
聽那姓婁的說,她愛吃那裡的菜,而祥甯酒樓的掌櫃對他們的态度也可以猜出,他們不止一次相約同行……
甚至當着他的面,她毫不介意用了婁清澤的碗。
她和他。
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親密……
明明已經施過針了,心口的鈍痛也早已退去,楚殷卻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醉意朦胧間,耳邊隐約再次傳來她關切的問候,那一刹那,滿布血絲的黑眸劃過幾分茫然。
不知是醉意上頭,還是心底的不甘和嫉妒再一次蠶食着他的理智。
楚殷漸漸有些分不清了。
方才她的關切憐憫,是不是……也有那麼幾分是給他的?
夜風卻不解風情,将那醉意和遐思都吹散了大半。
楚殷腦海清明了一瞬。
隻一瞬,如墜冰窖。
他怔然擡手觸碰臉上的易容|面具,良久,自嘲地笑了起來……
夏夜的風帶着潮意和熱浪,從半開的窗戶徐徐灌進來,将酒氣吹散了幾分。
隻是酒氣濃郁,經夜風一吹,酒氣反倒盈滿了整個屋子。
地上的酒壇猝不及防被踢倒,殘餘的半壇酒頓時撒了出來,沾濕了腳邊層層堆疊的衣擺,暈開大片的水漬。
桌案上,酒杯裡盛滿了酒,酒水甚至要從杯沿漫出來,仿佛隻好碰一下,便要灑出來。
酒館的掌櫃得了那麼大的金錠子,眼下,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窗邊那處。
卻見青年豪飲了三壇酒,面上竟不見一絲醉意,隻是細看才依稀能瞧見,他已醉紅了眼。
青年眼尾猩紅,盯着那杯盈滿酒的杯子呆呆地看了半天。
掌櫃收回視線,搖頭歎道:“興許又是個為情所傷的。”
如今這些青年人,年輕氣盛,動不動就為了情要死要活的,有那功夫,還不如來他的酒館多擦幾個盤子。
掌櫃啧了兩聲,搖搖頭,繼續算着手頭的帳。
不知過了多久,餘光瞧見窗邊的人影終于動了。
掌櫃下意識看去。
卻見青年斂袍起身。
他立于窗下,身形颀長,一身紫袍矜貴無雙,面容冷峻,黑眸微擡,隻一眼,便無端生出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壓迫感。
“讓你們東家來見我。”
“啊?”
不多時。
一個富态的中年男子睡眼惺忪,罵罵咧咧地進了酒館。
“大半夜的,哪個不長眼的不去睡覺要找我啊?”
掌櫃小心翼翼指了指窗邊的男人,酒館的東家石寶權皺着眉頭看去。
卻見青年面無表情,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酒杯,一杯又一杯的送到嘴邊。
石寶權凝神看去。
隻見,月光下,一枚赤金色的令牌靜靜躺在青年的手邊。
“咚——!”
一聲悶響。
石寶權筆直跪在了地上。
……
翌日。
溫稚京才起,推開房門便瞧見在梨花樹下等待的婁清澤,不由得一怔。
聽到推門聲,婁清澤轉過身,眼底凝起了淺淺的笑意,朝溫稚京走來。
溫稚京有些不知所措,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衫。
不過眨眼的功夫,婁清澤已經到了跟前。
她這才注意到他手裡還提着幾包藥。
婁清澤将手裡的藥提起來,笑道:“這是今早我去駱老那拿的藥,專門給你調理身子用的。”
溫稚京笑着接過:“我阿兄得空的時候便會來看我,讓他帶過來便是了,怎還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那不一樣。”
溫稚京聞聲擡眸,蓦地撞進一雙溫柔似水的眸子。
她指尖微麻。
“清澤。”
婁清澤始終靜靜地凝着她的雙眼,目光下,那對羽睫顫得厲害,他輕聲回應她:“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