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稚京毫無防備地俯身挑開簾子,正要鑽進船艙,卻在看見裡面的人時,動作蓦地僵住。
“是你?”
船艙雖小,但裡頭該有的陳設一應俱全,紫檀木的小案上正煮着茶,咕噜咕噜的,白煙袅袅,襯着案上的金色香爐,别有一番意境。
案前,正端坐着一位白衣青年。
面若冠玉,玉質金相。
溫稚京眉心蹙起,後退一步放下簾子,轉身欲走。
瞥見她眸中似有失望之色,楚殷心下一慌,立即從艙内追出來。
“溫稚京!”
溫稚京腳步一頓。
隻是卻不是因為楚殷。
在她上船之後,船夫已經将船劃離了岸邊。
此刻船隻離岸越來越遠,連人聲也漸漸退去,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她和他還有船夫三人。
她再想逃,是不能了。
原來是這樣。
溫稚京自嘲一笑。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冷冷看着楚殷,他的臉上已經褪去了作為楊昌林的僞裝,露出了原本驚為天人的容顔。
他主動卸下僞裝,是想告訴她,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真正的楚殷麼?
當朝國君,楚殷。
“你到底想做什麼?”
“長麗宮的人都很好。”他迫不及待地說。
說起來,這還是兩人重逢相認之後,唯一一次面對面、心平氣和地說話。
他想讓她知道,他沒有因失火一事責罰長麗宮的人,也沒有遷怒他們,長麗宮依舊每日命宮人仔細打掃着,與她離開之前别無二緻。
宮裡上下,都很想念她。
他也一樣,很想很想。
隻是,溫稚京卻會錯了意。
她扯了扯嘴角。
“威脅我?”
楚殷無措上前一步:“不是的……我……”
“你還要騙我到幾時,陛下?”
楚殷身形微僵,神色黯然:“我知道,如今說什麼,你也不肯信我了。”
溫稚京隻覺得好笑,她移開視線,看向漂浮在水面零零散散的蓮花燈。
“我該信你麼?”
青年眼尾猩紅,嗓音沉了幾分,啞聲道:“我若真要動手,那婁清澤早就屍骨無存了。”
溫稚京沒有說話。
她知道,楚殷說的不假。
以他的手段和能力,像要一個婁清澤的性命何其簡單?
可他沒有。
為什麼?
因為她?
往日種種不由自主的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溫稚京不敢信。
楚殷的信任,代價太大了。
她怕稍不留神,又是一條人命。
君王一怒為紅顔的凄美隻會存在于話本裡,現實隻有屍橫遍野。
兩人沉默良久,楚殷抿了抿唇,不願在她面前再提起婁清澤這個人,他恨不得将這個人從她腦海中剔除出去。
“不說這個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煮了茶,進來嘗嘗?”
溫稚京隻靜靜看着他,無動于衷。
楚殷自嘲一笑:“連坐下來好好飲一杯茶的機會也不肯給我了?”
溫稚京别過臉:“陛下若無事,盡早回京吧。”
說罷,看向船夫,“泊舟!”
船夫為難地看向楚殷。
夜色濃稠,小船四周時不時飄來幾盞祈福的蓮花燈,隻是燈光微弱,不足以照亮四周。溫稚京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黑眸微擡之時,偶然瞥見一點星光。
青年抿着唇,想要說些什麼,卻在觸及她眼底明晃晃的排斥,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空留滿心苦澀。
良久,終是閉上眼,輕輕揮了揮手。
船夫緩緩撐着船往岸邊而去。
溫稚京也松了一口氣,起初還擔心楚殷不肯放人,她本已做好了殊死抵抗的準備,沒想到竟如此輕易便放她走了?
莫不是還有後手?
溫稚京不禁想起忽然消失的婁清澤,當即反應過來:“婁清澤呢?别告訴我,他失蹤不是你的手筆。”
若說先前的排斥冷漠是紮在心上的綿綿細針,那這一句質問,便如同将他殘敗的身軀暴露在冬日寒霜裡,胸膛裡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疼。
船上忽然靜得吓人。
良久,青年的聲音随着夜風傳入耳畔。
“西街十八巷,你可去尋他。”
船頭猝不及防碰到岸口,溫稚京身子不穩踉跄兩步,還未反應過來時,便已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沒事吧?”
熟悉的梅香撲了滿懷,她想也不想便推開他。
所幸楚殷隻是扶了一下,并未過多糾纏。
溫稚京頭也不回地往岸上走。
“溫稚京。”
溫稚京聞聲腳步一頓,卻并未回頭。
“你……很在意他?”
他站在身後,明明離了好幾步,聲音卻好似近在咫尺,沒由來聽得她心慌。
溫稚京深吸一口氣,忽然将腰間的荷包取出來。
哪怕她背對着他,楚殷也能一眼認出溫稚京此刻手裡拿的是何物。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股莫名的恐慌頃刻間便在心底蔓延開來。
他似乎已經許久沒有那麼慌了,盯着溫稚京的背影,臉色慘白。
隻見她捏着荷包轉過身,擡眸對上他的視線,輕聲道:“回京吧,你既已作出選擇,又何必一直糾纏往事不肯放手?回去好好做你的皇帝,至于我們……”
溫稚京垂眸看着荷包上兩隻歪七八扭的鴛鴦,眸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