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洪松開了方儒,後退兩步,跌坐回去。
錢家是真正的滿門忠烈,錢洪的父母跟着聖祖死在疆場上,剩下錢洪和兄長,兄長死在弱冠之年,抛下妻兒,如今侄子侄孫也已經去了,剩下這麼個女兒,誰想他戎馬一生,最後落得個老來孤寡。
“方大人!”錢盈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錢家滿門沒有過孬種,我不願入宮,方大人多費口舌,威逼利誘,叫我父親難堪,我不如以死明志。”
正廳兩人一同看去,錢盈的身影影影綽綽罩在屏風後面,脊背挺得筆直,果真是将門虎女的風範。
方儒壓下眉頭,卻沒有說話,在他看來,一介女眷是沒有資格拍闆的。
錢洪此時緩緩起身,仿佛一瞬間蒼老下去,精氣神全無,背也彎下去。
錢洪朝着方儒彎腰拱手,行了一禮。
“他日小女入宮,請方大人,多多照拂。”
……
方儒從錢家出來回望了一眼,這座宅子雖大,牆邊雜草遍布,朱門掉了大塊的漆,門闆吱吱呀呀的響,連正門頂上的瓦片都碎了幾塊,長出了些許雜草,窮得那叫一個坦坦蕩蕩。
錢府隻有兩個下人,都已經年邁,送方儒出來時打着哈欠,老眼昏花還帶錯了路,走了好一陣子才到大門。
方儒路上聽着這兩個下人聊天,言語中竟然是昔年死去兵士的父母,沒有賣身契,到錢府做活為生。
方儒趕上去問了兩句,兩個老人家打開話匣子,方儒這才知道,錢老将軍的俸祿都拿去貼補死傷将士,女兒的嫁妝是靠賣了祖宅湊上的。
一瞬間方儒也覺得臉上臊得慌,燒着了一樣。
然而他隻是看看,就回身上了馬車。
馬車聲一路響過兩條街,剛巧遇上了巡查隊,外邊車夫和小厮的說話聲傳來,方儒不知怎麼的又想到錢府那兩個老人家,心裡說不上的堵。
他撩開簾子咳了一聲,巡查隊領頭的就跑過來,畢恭畢敬的行禮,問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可有什麼問題?”方儒說。
那領隊的看方儒的模樣,就揮了揮手示意放行,抱拳道:“回禀大人,沒問題。”
車馬漸漸遠去,領隊的回頭看了看,馬車的蓋簾上挂着許多綢線流蘇,又想起家裡的婆娘一直想買一個這樣的流蘇簪子,也是綢線做的,可是他的俸祿買不起,婆娘也沒說什麼,隻是歎了幾口氣。
領隊的接着巡夜,又想到那馬車蓋簾上的綢線流蘇,暗暗咋舌,那得多少錢做這個蓋簾。
夜間宵禁到了,方儒的馬車仍然響在路上,碰上兩三波巡查隊,卻是直接略過去,一路疾馳向方家。
月光慘昏昏照在京城的路上,馬車的影子拖得老長,飛速籠罩幾家的土牆又掠過,方儒在車内早就阖目養神,靠着車廂的軟枕,手裡捧着熱茶,案幾上擺着一個香爐,巴掌大,金黃璀璨,月光偶爾透過飛起的車簾照進來,将那金香爐上的絲絲縷縷煙線也照清楚。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