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
朝見雪立刻聽到了玉惟這一低弱的稱呼,他收手,明千裡的月鐮一下子隐去,他翩然落在玉惟身邊。
本來在玉惟面前大出風頭的爽感都被這一聲“阿舅”雷完了,他滿臉問号,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蛟魔怎麼能成了玉惟的舅舅?
玉惟也是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阿舅,你為何……”
蛟魔化作的人形是一個長着胡須的中年男子,仔細一看,與玉惟的長相有兩分相似,隻是多了許多風霜與滄桑,眼皮耷拉着,看上去苦相。
他說:“你走後,妖魔入侵了一葉舟,我與諸位長老合力不敵,也被這蛟魔吞噬了,隻是我竭力保住一命,與這蛟魔共生,方才它吃痛隐去,這才讓我暫時能掌控這具身體。”
玉惟迫切道:“其他人呢?”
男子不語,隻是搖了搖頭。
朝見雪看玉惟狀況,伸手抵住了他的背脊,生怕他倒下去。
玉惟感激得向他投去眼神,又說:“阿舅,要如何将你從蛟魔身上剝離開來?”
男子無奈道:“我的肉身已經消亡,但這樣也好,有我在,起碼能避免這頭蛟魔從一葉舟走出去。”
聽罷,玉惟垂下目光,看上去很是傷感。
朝見雪還惦記着來這裡的最初目的,适時開口:“前輩可知曉苦寒心的下落?”
“苦寒心?”男子驚訝道,“苦寒心是我族心法根基,你要苦寒心做什麼?”
玉惟道:“我受了點傷,需要苦寒心療傷。舅舅是家主,在這裡,可有保護苦寒心不受掠奪?”
“你才是玉氏下一任當之無愧的家主,若非你父母當年被闖進來的蛇妖所殺,你心灰意冷出走一葉舟,還輪不到我做這個家主。”男子傷感地笑了笑。
他問:“不知這位小友是?”
玉惟道:“是我在無為宗的大師兄。”
“哦,後生可畏後生可畏。”男子歎道。“你們要找苦寒心,幸好我早就将苦寒心藏在這水域之下,前方便是入口,你們随我來。”
朝見雪緊張地瞅瞅玉惟,再看着男子背影,問:“前輩,那蛟魔去了哪裡?”
男子轉身安撫道:“方才小友一擊,蛟魔已經神魂不穩,我還能掌控這身體一陣子,莫要擔心。”
朝見雪感覺有點奇怪,但說不上來,畢竟這男子是玉惟的舅舅,玉惟沒有說什麼,他也不好插嘴。
隻是待男子領他們一路走,走到荷叢中央。他咬破指尖,紅到發黑的鮮血淋淋漓漓,灑在一朵荷花花蕊中間。
玉惟道:“這聚靈陣,是從何而來?”
被滴入鮮血的荷花緩緩綻放,便聽腳下發出隆隆的聲音,在他們正前方,那朵荷花的根須下方,出現另一個空間法陣,影影綽綽的,在水中泛着波紋,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異樣。
男子說:“這聚靈陣,其實從前就有,正是它聚集了這仙境中的靈氣,才讓玉氏千年裡靈力生發不斷。”
“好了,苦寒心就被我藏在這法陣中,你二人快快進去吧。”他催促道,“時間不等人,趁我還能制得住這蛟魔的魂魄。”
朝見雪往前跨了一步,身邊的玉惟卻沒有動彈,他以為玉惟是走不動了,關切地來拉他,可這一拉,依舊拉不動。
玉惟面容冷峻,反手緊緊地握住了朝見雪的手,他的手格外涼。
“阿舅……這聚靈陣,真的不是你設下的嗎?”
朝見雪一愣,覺出他的手其實在微微發抖。
男子臉上真心實意的急切有些龜裂:“玉惟,你在懷疑我什麼?我是你舅舅!”
玉惟口齒清晰,直直盯着他。
“你說這幾十年你一直在蛟魔體内,難道沒有蘇醒過來的一時片刻嗎?若是蘇醒,為何放任蛟魔将我族人放置在聚靈陣中,做它的養料!你也是玉氏族人,怎能容忍這蛟魔繼續盤踞在一葉舟?”
男子似是蒙受了冤枉,臉色一沉,已經帶上怒意:“我是第一次醒來,這難道是我能控制的事情嗎!”
“要是第一次醒來,”玉惟唇角勾起一抹絕望而嘲諷的笑,“舅舅怎麼會行為如此自然,甚至用起這蛟魔的力量開陣都如此随心所欲。”
“……”
一股危險的氣息瞬間迎面,朝見雪背後汗毛冷豎。
一瞬間,巨大的黑影從他們背後橫掃過來,朝見雪餘光之中,看清那是魔氣化作的巨大蛇尾,他趕緊拉着玉惟往前飛。
男子卻突然發難,掌中揮出魔氣,朝他們襲擊而來。
一前一後夾擊之下,他們正好踩在了剛才開的空間法陣上。踩上去的刹那,身體動彈不得。
男子收了掌,遽然哈哈大笑。
再收斂表情時,他兩側臉頰已經爬出細密的蛇鱗,看上去宛如蜥蜴,原本的苦相完全被他現在的瘋狂神色遮掩了。
蛇尾的影子續接在他身後,變作他的雙腿,凝為實質,與他的身體徹底融合。
“何必要扯破這張面具,玉惟。”他的話語聲也帶上了蛟魔的魔音。
“原本你們乖乖自己進這法陣,還能晚一些知道真相,就算希望延續了一時片刻,也總比徹底的絕望好吧?你還是如此死闆,玉氏培養出來的家主德性真是一如既往。”
“舅舅告訴你,苦寒心的确在下面,可是得了苦寒心又如何,你們隻能永遠留在這裡,被這些血荷吸取渾身靈力,做我的食物。有了你們,我總算突破有望,能沖破這該死的一葉舟了!”
邪氣四溢,他的舌頭也變作蛇信,雙瞳也變成蛟魔的豎瞳。
哪是什麼與蛟魔共處一具身體,分明是他的心性已經和蛟魔融合,化作徹頭徹悟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