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哥兒懊惱的說道:“兄長,我真不知道那是歐公的遺物,我跟爹爹道歉去。”
蘇邁沉默片刻後才開口說道:“古來文人惜墨如金,一點一滴都浪費不得,墨不是胭脂水粉,怎可在人臉上随意塗抹,況且歐公前月作古,爹爹悲痛難當,好不容易才平複了心緒,如今又被勾了出來,萬一他傷心之餘寫些什麼被人拿去做文章,如何是好?”
“兄長,我錯了。”辰哥兒後怕道。
“我們來杭州前,文伯父特意交代過,朝中局勢動蕩勸爹爹少作詩,當年歐公又是極力反對新政之人,又對咱們家恩重如山,他一身故,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爹爹,盯着爹爹手中這支筆呢。”蘇邁歎了口氣說道,“爹爹生性曠達,不見得在意這個,他惱你是你不珍惜筆墨,你不必因此自責,隻是其中利害兄長要為你講清楚,免得你将來懵懵懂懂釀下大禍。”
圓娘聽到此處才反應過來,蘇邁口中的歐公是歐陽修,她輕輕歎了口氣,因為蘇邁的擔憂不無道理。
一炷香後,蘇轼施施然回來了,見辰哥兒仍乖巧的跪在地上,面露微詫,他點了點頭道:“起來吧。”
辰哥兒乖巧的站起身來,一本正經的說道:“爹爹,我錯了,我再也不淘氣了。”
蘇轼招了招手,将他叫到面前道:“縱有健婦把鋤犁,後面三句是什麼?”
“禾生隴畝無東西。況複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辰哥兒老老實實答道。
“連峰去天不盈尺。”蘇轼又道。
“枯松倒挂倚絕壁。飛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辰哥兒對答如流,毫無凝澀之感。
這是他白日被罰背的十首長詩裡的句子,圓娘當年學的時候背了許久才背下來,沒想到啊沒想到,有人不用一下午的時間就可以背十首,人與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辰哥兒真不愧是蘇轼之子啊!
蘇轼顯然也是滿意的,他點了點頭道:“剛剛我和你阿娘商議過了,等明年開春便送你入學。”
辰哥兒瞳孔震蕩!晴天霹靂啊!
“叔寄自幼身體不好,郁郁寡歡,你作為兄長能時時關照他,逗他開心,這是很好的。”蘇轼肯定道,他伸手摸了摸辰哥兒頭上的鹁角,轉念又道,“隻是要有限度,不能随意浪費筆墨,更何況是歐公的遺物,就像有人奪了你的老虎帽随意丢棄在地上,你也不開心是不是?”
老虎帽是辰哥兒最喜歡的東西,那是他的親阿娘去世前特意為他縫制的,他每晚都要抱着老虎帽睡覺的。
設身處地一想,他也覺得自己錯的離譜,遂鄭重開口道:“爹爹,我錯了,我去上學!”
蘇轼點了點頭道:“很好。”
辰哥兒觑了一眼圓娘,得寸進尺道:“我要圓妹跟我一起上學。”
圓娘霎時愣住,她在一旁吃了這半晌的瓜,怎麼臨了還有自己的事?不過,在宋朝哎?應當沒有多少女子讀書吧。
蘇轼擡眸看着圓娘,點頭道:“雖然六歲是早了些,不過無妨,先去學堂适應适應也好。”
辰哥兒瞬間眉開眼笑!
上學是好事,圓娘覺得能讓辰哥兒美成這樣的事兒不見得是好事!就怕這調皮搗蛋的小鬼在憋什麼新花樣!
蘇邁在一旁囑咐道:“好好學習,莫要淘氣生事。”
“知道了,知道了,阿兄,你怎麼比爹爹還啰嗦。”辰哥兒像隻脫缰的野馬,牽着圓娘的手便跑了。
“天黑了,你慢點兒,玩一會就回去睡覺。”蘇邁又忍不住添了一句。
回答他的隻有入堂的晚風,辰哥兒早就跑沒影兒了。
天快黑了,兩小隻決計不敢去幽幽竹林去耍的,辰哥兒可沒有他爹的風雅意趣,直說晚風吹竹林,鬼哭狼叫的,氣的他爹把他倒拎起來啪屁股。
辰哥兒領着圓娘坐在假山上,他轉眸問道:“晚上你會不會害怕?”
圓娘搖了搖頭,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裡會怕?
不過辰哥兒好似誤會了什麼,他晚上都會怕黑,圓妹這樣小小一團,怎會不怕黑呢?是不是她不好意思說呀?
辰哥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一旁的貼身侍從說道:“去将我的老虎帽取來。”
片刻後,侍從回來,将一頂老虎帽交給辰哥兒。
辰哥兒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最後一鼓作氣将其戴在了圓娘的頭上,他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就不怕了!”
圓娘瞬間怔住,她因為穿越而惶惶無措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剛剛在書房的時候師父用這頂老虎帽來和歐公遺物做比較,想來此物在辰哥兒心目中的地位十分不一般,他卻與了自己。
圓娘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這頂憨态可掬的老虎帽。
辰哥兒道:“不許取下來,這是我阿娘親手縫制的。”他頓了頓又道,“不是這個阿娘,是我的親阿娘,可惜我現在戴着有些小了,圓妹戴着正相宜。”
難怪師父在盛怒之下都舍不得狠罰他,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小郎啊!
“謝謝你。”圓娘由衷說道。
辰哥兒似乎害羞了,他抿了抿唇故作深沉的擺了擺手道:“沒什麼,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嗯!”兩小隻手挽着手朝觀棠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