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好說。”蘇轼笑道,“且讓我看看你都化了什麼緣來?”
掃地僧撫掌大歎道:“說你是饕餮着實委屈了饕餮,你分明是田地裡的蝗蟲!過境毛都不剩。”
正說着,圓娘捧着一株積雪的白梅花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道:“師父,煮茶,煮茶。”
蘇轼笑着問道:“煮什麼茶?”
圓娘道:“梅雪烹茶,人生一大雅事耳。”書上說的,文人都好這一套,她的師父又是文人之最,沒道理不好這個啊!
蘇轼順手拿起一個空置的茶壺,将梅雪抖落在茶壺裡,然後放在小火爐上燒。
圓娘乖巧的坐在旁邊,感受這風雅的瞬間,蘇轼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調侃道:“待會兒煮好茶可要仔細品,看看與我們往常喝的有何不同?”
圓娘鄭重的點了點頭,滿含期待的看着爐火上的茶壺,期待它咕噜噜的作響,這傳說中的風雅之事被她趕上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一會兒,茶壺燒開了,蘇轼從旁邊的茶盒裡夾了一竹鑷茶葉放在茶盅裡,然後倒上新燒開的梅雪水沏茶,順手用茶蓋将茶盅蓋好,一番沏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平素握筆的手此時泡茶亦是雅緻非常,直将圓娘看呆了去。
片刻後,蘇轼将茶盅推至圓娘面前眨眨眼道:“嘗嘗?”
圓娘滿懷歡喜的揭開茶蓋,煞有介事的深吸一口輕啜一口,啪将茶盅放下,而後對上師父明擺着看好戲的臉,她不禁吐了吐舌頭道:“怎麼會一股子土腥味兒?說好的有梅花香呢?”
“哪個小沙彌告訴你這樣飲茶有梅花香?”蘇轼好奇的問道。
圓娘搖了搖頭道:“我看書上這麼說的!說是文人雅士必做的十件雅事之一便是梅雪烹茶。”
蘇轼笑得前仰後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寫書的文人與喝茶的文人必不是一撥的。”
圓娘雖然失望透頂,但仍不死心的問道:“将這些梅雪收集在壇子裡儲藏在窖中呢?也會如此?”
“不會是土腥味兒,倒是難免一股酸腐氣息。”蘇轼回道。
“師父怎麼知道?”圓娘好奇的問道。
“因為你師父當年也是那種狂浪之徒,白白糟蹋我的明前龍井。”掃地僧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圓娘氣餒:“原來做文人雅士這麼難啊?”
蘇轼伸手刮了刮她精緻如玉的鼻頭,溫聲問道:“想喝帶有梅花香氣的茶?”
圓娘猛然點頭!
蘇轼起身從茶屜裡抽出一套檀木盒子,盒内擺放着一隻紫黑色的兔毫盞,一柄半新不舊的茶筅,茶磨,茶碾應有盡有,竟是一整套的點茶工具。
圓娘一雙杏眼睜得溜圓,啊!這就是宋代著名的點茶嘛!!她看很多博主複刻過,自己也買了相關工具,還沒來得及做就先穿了,時也,命也,運也。
蘇轼起身淨手,圓娘跟着。
蘇轼去長案旁磨茶粉,圓娘跟着。
蘇轼拈了一點茶粉抹在圓娘的小臉兒上,左右瞧了瞧笑道:“成了。”
掃地僧給圓娘遞了個幹淨的帕子,圓娘十分豪氣的一抹,站遠點,繼續跟着。
“呀呀,我竟不知何時長了條小尾巴。”蘇轼篩好茶粉轉眸看着圓娘調侃道。
圓娘一本正經的催促道:“師父快幹活,不要玩笑,我正偷師呢。”
蘇轼朗聲笑道:“好!”他極愛笑的,像明媚的春光。
待備好茶粉,蘇轼又拿出幾個盒子,圓娘看上面有标簽梅粉、檀香、瑞腦,他用極細的金簽分别挑了些放在兔毫盞裡,添了溫好的茶水,然後拿茶筅快速擊拂,慢慢的兔毫盞上浮起雪色的沫浡。
圓娘頭一次看這麼正宗的點茶,一時有些眼花缭亂,小腦袋随着茶筅的移動竟也開始左右擺動。
掃地僧在一旁幽幽的提醒道:“蘇子瞻,你再炫技一會兒茶沫該消了。”
蘇轼十拿九穩道:“那倒不會。”說着,他又往兔毫盞裡添了些水,擊拂的力度漸漸輕勻下來,茶色此時已經得了六七分,再接着擊拂,添水,擊拂。
圓娘像隻燙腳的小貓一樣,來回扒着看,心中暗歎:點茶可真是個技術活兒。
待到她以為師父還要再添水時,誰料他是故意虛晃一槍,轉手拿了細簽蘸了茶粉畫了一枝綠萼在雪沫上,他将茶盞推至圓娘跟前,問道:“如何?”
“神乎其技!”圓娘十分給面子的誇獎道。
美得蘇轼尾巴要上天了!他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快嘗嘗,是不是你要的帶有梅花香味的茶?”
圓娘頭一次見茶上還能拉花,且是師父拉的花,她一口喝下去的話,她的肚子也價值千金了!啊啊啊!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能喝掉呢,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她端着茶盞細細的看着雪白的沫沫,輕輕嗅着梅花的香氣,愛不釋手。
這時,蘇家的人已經到了天竺寺,辰哥兒一下馬便如脫缰的野馬一樣往寺裡奔,他找到圓娘後直問:“有沒有喝的?渴死我了。”
圓娘将自己手中的點茶捂好,沖他擡了擡下巴道:“桌子上那不是?!”
辰哥兒舉盞牛飲,啪的一下子吐了出來,納悶道:“誰往茶盞裡放了泥巴?!”
衆人瞬間笑的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