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廠的老墨給出價格的時候樊亦狠狠踢了旁邊凳子一腳,垮着臉用中文問王柯:“我二十多萬刀買的這b就給我出價十萬?” 王柯不知道為什麼樊亦今天的戾氣足得像是要幹架,趕緊拍拍他的背:“他說因為這次車禍車受損有點嚴重,而且豪車一直有落地減半的說法……要不咱們再磨磨,我回頭給你添點兒?” 樊亦覺得王柯後面那句話就像是在哄家裡不給買玩具的小孩,有些不爽地拍開王柯的手,繼續一言不發聽着王柯繼續和老墨讨價還價。
樊亦回到公寓,看着十三萬刀到賬的提醒,煩躁感有增無減。這個數字雖然不小,但之前也就是自己幾個月的生活費。這既沒辦法繼續在這兒安生過日子,也沒辦幫到家裡什麼忙,更何況自己一點掙錢的能力都沒有。
下午樊亦直接去學生中心辦了停課,準備先回國從長計議。
樊亦給公寓付了兩個月的違約金,又把之前自己在本地辦的信用卡結清了,看着餘額一筆一筆地打出去,他有些焦躁,第一次發現錢這麼不經花。
當一米八五的大長腿在經濟艙坐下發現腿都沒法挪一下的時候,樊亦爆發式地把氣撒到了前面座位:“這馬上起飛了您就别往後躺好吧,一會兒出個什麼事您也擔不起這責” 前面的中國大爺起身看了他一眼,嘟嘟囔囔把椅背調直,坐大爺旁邊的黑人小哥雖然聽不懂中文,但見狀也趕緊把自己椅背調直。樊亦正黑着臉看窗外,旁邊的人突然輕笑了一聲。樊亦這才側過頭看了一眼,這是個略顯瘦削的中年男人,穿着有些洗舊痕迹的毛衣,普普通通的外表,但眉眼溫柔和善,和戾氣極重的樊亦對比鮮明。樊亦又看回窗外,突然覺得和這個人對視後,自己心裡這些日子的焦躁安穩了一些。
起飛之後客艙燈光被調暗,狹小黑暗的機艙裡讓人有些壓抑,除了一部接一部地看電影樊亦也不知道還能幹些什麼,腦海中反反複複都是些老媽電話裡說的話,交織着思考下一步怎麼做的焦慮。這些雜亂無章的情緒就和飛行的噪音一樣穿過耳機盤旋在大腦,使人呼吸不暢。樊亦一把扯下耳機,急躁地在小餐桌上摸索到紙巾,然後用力擦了擦眼睛。
“那個…蒸汽眼罩你要嗎,” 旁邊遞過來一包東西,樊亦遲疑了一下,見旁邊那人指了指自己臉上帶着的眼罩,又說:“機艙裡挺幹燥的,帶着睡吧。”
“謝謝啊。” 樊亦接過來,撕開戴上,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樊亦想起出去旅遊的時候林溪也喜歡帶這個和面膜在飛機上用,估計這也是旁邊這人的女朋友給準備的。眼罩開始微微發熱的時候樊亦總算有了些睡意,四肢疲倦到再也擡不起來,開始斷斷續續夢到在紐約的那些浮華日子。
下飛機的時候樊亦又看了一眼排在自己前面等取随身行李的隔壁座,男人從身上的舊毛衣兜裡拿出一盒國産的阿普唑侖,塞到自己剛取到的背包裡。又是個精神不正常的,樊亦心想。由于經常參加一些哥兒的酒局,他也偶爾會下意識打量别人,盡管他是一個參加過反歧視遊行而且舉着“NO JUDGEMENT ALLOWED” 标語的人。
過海關的時候樊亦把自己國内的手機卡換上,打開手機,随之而來的是無數條垃圾短信,他沒耐心去一條一條過内容,而是直接給他姥撥了過去。樊亦和姥姥關系一直很親密,幾乎每次放假回來都會去她家住。
手機響了幾聲卻是個男人接的:“小亦?”
樊亦愣了愣:“誰啊?”
“是舅舅…怎麼是你國内的手機?你回來了?”
“嗯,姥姥呢?”
“小亦…你姥姥她,現在情況不太好。”
樊亦再次眼皮狂跳:“怎麼了?她在哪?”
“我們在市醫院,姥姥還在ICU…” 樊亦立馬挂斷電話,推着他的三大箱行李跳上了出租。
樊亦到達市醫院樓下又給他舅打了個電話,舅舅和他還在念高中的兒子高力下樓的時候樊亦又猛地把行李塞高力手裡,“在幾樓?”
舅舅也接過來一個行李拉杆:“23樓,小亦你是才下飛機嗎。”
“嗯”
對于舅舅一家,樊亦向來有些盛氣淩人,畢竟都快退休的年紀了還隻是個單位的普通職工,當年高琳想要幫忙給他找點能提拔的路子也被謝絕了。對于從小被爸媽灌輸精英教育的樊亦來說,保持中庸就是無能。
Icu隻能限時探視,樊亦走到最裡床,看到昏迷中的姥姥渾身都布滿了管子,人生走到這一步,靠着管子進進出出完成一個正常人體本可以自己進行的代謝,除卻身外之物也隻剩悲涼。樊亦不知道是因為見到姥姥還是時差的緣故,覺得頭痛欲裂天旋地轉。舅舅作為陪同和他并排站着,也看着床上的老母親:“姥姥是聽見你爸爸出事了才這樣的。” 樊亦猛地轉過頭,舅舅繼續道:“那天她沒打招呼就去給你家送點飯,沒想到你們房子已經在被強制執行了…她又去找鄰居問…”
樊亦忍無可忍地打斷: “我媽去新加坡前給你說了我們家的事吧,難道她還會有精力先去安頓好我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