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造了什麼孽養出你這種畜生玩意兒，住我的用我的卻從來不出現，我是養了個鬼在家裡嗎”

樊亦看着一個勁拍門的女人，一邊覺得她這麼罵孩子不妥，一邊覺得這罵出來的話很耳熟。

直到姓黃的阿姨把茶杯端上來遞到女主人手裡，她灌了一大口水，才放緩聲調說：“黃姨給我說你最近喜歡看那個什麼……木xx木大老師，我跟他有一點交際……”

裡面突然間一聲書本砸門的巨響，然後尖叫：“你個賤人！又偷看我電腦是吧！”

女人似乎沒太在意孩子的态度，繼續說：“他就在門口，想和你談談。”

樊亦心裡：不我不想。

過了許久，門才“咔嗒”一聲開了，裡面很黑，隻有一些微弱的電子屏幕的光線。

門縫中的人影看見樊亦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張女士出手極快地用手抵住房門，裡面的人還沒來得及使上勁，便被門撞開。走廊的光線照進去，樊亦才看清了摔在地上的人，應該有個十三四歲，但雙手浮腫，胖得幾乎像個球。

撞門這招張女士應該不是第一次用了，她輕車熟路地把門推開，走到窗邊一把把窗簾拉開，路過坐在地上的孩子卻絲毫沒有要去扶一把的意思。

披頭散發的小女孩擡頭看了一眼樊亦，認出來确實是視頻裡那個人，下一秒卻躺在地上開始撒潑大哭，她媽看了她一眼，給門外的張姨使了個眼色，張姨立馬進來開始收拾起來。

房間很大，地上卻幾乎全是衣服和零食袋子，要不是一眼認出三個屏幕下面放着的最新顯卡的包裝和才首發不久的限量合作款VR眼鏡，樊亦可能真的以為這是後媽在虐待孩子。

張女士一邊收拾着房間還一邊嘲諷：“被喜歡的博主看到自己這副樣子覺得屈辱了？叫你平時隻知道關在房間裡打球戲吃零食。”

樊亦走到小孩兒旁邊，坐在地上，隐約聽到小孩兒低聲念叨着：“去死去死去死。”

“……”樊亦以為自己是被請來做家庭關系咨詢的。

大人們快速收拾好了房間，張女士說：“我下去給她弄點兒吃的，你們先聊。”

聽着腳步聲遠去，躺在地上的小孩才漸漸平息下來，樊亦摸出紙遞給她：“想喝奶茶麼，我帶你出去喝。”

小孩擡頭，圓圓的臉上有很多青春痘，和樊亦對上目光的瞬間又流露出一些激動和女孩兒的羞澀。她點點頭。

樊亦帶着她下樓，張女士看見女兒暑假以來第一次出房門，十分開心，立馬給司機打了電話，樊亦卻說不用，就帶她在門口轉悠轉悠。

一路上樊亦和她聊了聊自己火了的那幾條視頻，叫錢雲的小孩情緒漸漸好起來，還給他看了看自己收藏夾裡全是他的視頻。走到小區門口的咖啡廳時，小孩兒已經開始有些喘，可能是因為肥胖加上常年不運動。樊亦給她點了杯無糖的奶綠。

“從什麼時候刷到我的視頻的？”樊疑又掃了眼她的賬号。

錢雲一下對話題來了興趣：“從你出名前吧，我是走的JennyX的視頻引流，從你剛開始那個英語教學我就關注了。”

JennyX是肖淼的網名。

“你喜歡JennyX？她是我學生。”

“什麼？”錢雲瞪大眼睛“雖然她不火，但是我好喜歡她的美妝vlog，幾乎每個妝都照着試一遍。”

“她也在A市，有機會讓你們見見。”

小孩驚訝的眼裡瞬間鍍上一層光澤，但在脫口而出的感謝前又硬生生地刹住了車，随之而來的卻是懷疑：“是我媽讓你來的？她想讓你幹什麼？”

看來叫外人來勸說達成目的也不是這個母親第一次使用的手段了，樊亦暗中歎氣，母女關系處得像一場宮鬥劇，真是一個不太成功的家庭案例。

樊亦如實回答：“你媽媽希望你能和我讨論一下你對于移民的想法。”

“那就不用了。”錢雲低下頭喝奶茶，仿佛瞬間給自己立起了一層結界，情緒都被冰封在毫無起伏的聲調下。

“或許你可以多跟我說說不想的去的原因，我也可以去站在你的立場勸說你母親打消這個念頭。”既然女人沒有給樊亦說她想出去的想法，那總該了解一下小孩為什麼不想出去。

“我覺得國内挺好的。”錢雲說。

樊亦愣了愣，點頭：“我也覺得挺好，不過你媽媽有出去的想法，雖然她沒有告訴我原因。”

錢雲沒說話。

樊亦繼續說：“但是你媽媽給我講了你們家的情況……或許是因為全新的環境能讓你們更好地走出過去的陰影。”

錢雲握着杯子，輕輕問：“她給你提我爸了？”

樊亦點頭，忽然見錢雲眼睛“刷”地一下紅了，她一字一頓地說：“她不配提我爸，是她害死了他。”

樊亦默然，無論真相與否，一個少年僅僅是有這種認知，也足以讓人震驚。

“我确實在這裡沒有朋友，更沒有留戀的東西，但至少能讓我覺得我和我爸還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他沒事就會回這個家看看我，所以我絕對不會離開一步的。”錢雲态度很決絕，樊亦不知道她對多少人說過這句話，紅過多少次眼睛。這樣的傷口需要多久去愈合，怎樣去愈合，這些作為旁人确實無從得知。樊亦伸手拍拍小孩的頭：“嗯，我懂了。我會去和你媽媽說的，你很堅強，也很勇敢。” 小孩淚如雨下，這是她第一次沒有聽見别人說“她畢竟是你媽媽，你要懂事”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