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路過一群看楓葉的年輕人,看打扮應該是周邊來秋遊的大學生,叽叽喳喳的,從她身邊經過。
丁妍隻上過三年中專,十八歲就畢業進入職場,學生時代對她來說,已經是遙遠的七年前了。
有女生的笑聲從身後傳來,打鬧着,嬉笑着,聲音裡透着年輕的喜悅,聽起來無憂無慮,讓她心生羨慕——曾經她也做過上大學的夢來的,可是姐姐纏綿病榻三年半,年紀輕輕就死了……
想到姐姐,她輕輕歎了口氣,捏着紙巾包的手指撚了撚,其實也還好,畢竟今天跟他說了幾句話,還離他那麼近過,還拿到了一個他送的紙巾,從今以後堪可慰藉的阿貝貝又多了一樣……
還有什麼可強求的呢?
她将紙巾握在掌心,想方設法自我開解,身後這時候傳來一聲女生的驚叫,丁妍的腳步猛地停下——
她并不想回頭,她這些年漸漸學會對周遭任何事都不關心,習慣了在熱熱鬧鬧的城市森林裡當一個無人問津的孤魂野鬼,靜悄悄地獨來獨往,一無牽挂。
此刻她隻想向前走,畢竟她剛剛已經跟宋辛瀾說了再見,鼓足了勇氣離開他,如果在此刻回頭,那看見宋辛瀾的那一刻,她怕自己又要流連徘徊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難以擺脫,難以離開,她又要像過去的十一天那樣,跟在他身後,即便隻能遠遠地看他一眼,也覺得無比幸福。
這樣的話,十五天的假期一到,她該怎麼回臨江,像之前一樣當個無牽無挂的小鬼兒呢?
身後的噪音越來越大,有人大喊“他要昏倒了”,丁妍終于忍不住,回過頭去。
她并沒有看那群圍在一起的學生,她第一眼想要捕捉的人是宋辛瀾,目光跳過擠擠插插的人群,在衆人頭頂上方尋找他高高的身影。
畫畫多年,她目測身高很準,如今的宋辛瀾裸高将近一米九,穿上那雙厚底的長靴,差不多一九五了。
這個身高,即便處在人群當中,也可以輕易被定位。
原本想匆匆一瞥,就繼續走自己的路,可她找了好一會兒,視線卻落空了。
到處都沒有宋辛瀾的痕迹!
路很寬,兩側濃密的五角楓從路的上方灑下燦爛的濃蔭,眼前的大道像是一條罩了一頂金色之冠的黃金大道一般,賞楓的人在這條大道上來來往往,迤逦不絕,可是她尋找的那個高高的身影卻不在這個金冠大道上了。
消失得真快啊,她想,自己想要的一貫留不住,比如姐姐,而自己不想要的,比如寂寞、難過、孤單、拖累,卻如骨附蛆,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地跟着她。
遺憾從心底滋生,滲入骨髓,看來在她轉身的時候,他也離開了。
用大步流星,絲毫不留戀的姿态,從她的生命裡消失了!
肩膀在顫抖,鼻子酸澀,呼吸因為身體太過沉重而有了一刻的暫停,腦海中是長時間的空白。
活了二十五歲,再沒有哪一刻可以清晰地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具軀殼——冰冷的失去行動能力和思考能力的軀殼。
将來等沒什麼牽挂了,她還會變成鬼,一個沒體會過人生甜蜜與溫情的鬼,她心想。
其實這些年,她早就習慣了對生活妥協,也很少為自己難過:十五歲初三時,被強行要求轉學,孤身一人離開故鄉臨江,去了姐夫老家的寄宿學校,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跟宋辛瀾有交集,她灰心過,絕望過,但為了姐姐她妥協了;姐姐去世,留下兩個小外甥,姐夫身體日漸不佳,賺的不夠他治病的,多年來她一份工資全家花,她也習慣了——
但此時此刻的這一分這一秒,她突然又久違地難過起來。
太過傷感,全身感受到物理性的劇痛。
腦子告訴自己快走,快點兒離開這裡,可是身體像是有自由意志,竟然沿着宋辛瀾走的方向走了回去,一如之前的十一天她所做的。
經過那群叽叽喳喳大學生,人群中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聲音低沉,聲線有些耳熟。
丁妍猛地停住腳步,看向呻/吟的方向。
下一幕她心頭劇震,分開層層疊疊的學生,看着縮在人群中間的人——高高的身體團成一團,羽絨服的帽子密密實實地把頭罩住,雙臂夾着腦袋,上半身深深地埋進膝蓋裡……
看不見容貌,可是那雙長靴,那件防水黑色羽絨服,還有背上她親手托過的鏡頭包,都告訴她眼前這個人——這個衆目睽睽之下縮成一團的人,是宋辛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