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丁妍收起手機，這麼多年第一次感覺到“心意得成”這幾個字的意味。

就算明天要離開，她這一行也沒什麼遺憾的了。

“記得發給我。”

丁妍怔住，看了看手機上的照片，問宋辛瀾：“你也要嗎？”

“當然了，我為什麼不要？”

我是想要做紀念，你有什麼可紀念的？丁妍心想。

更何況，她其實并不想讓他記住自己，她的照片留在他手機裡這件事，仔細想來，其實是個隐患。

邂逅一場，一解相思，從此天各一方是她的計劃，中間節外生枝讓她心生不安，所以就猶豫着沒發。

宋辛瀾見了，微微皺起眉頭，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向室内走去。

暈暈乎乎的，險些被條凳絆倒，一旁的丁妍隻好又扶住他，問道：“你要幹什麼？”

“拿相機，我自己拍。”他說。

……

“拍什麼？”丁妍問。

“拍你。”

“拍我——拍我幹什麼呢？”丁妍奇怪地問：“而且你為什麼要這麼着急？”

“你不是要離開了嗎？”他看着她，眼睛凝住在她臉上，“你自己拍的不發給我，如果你跟那天一樣，頭都不回地走了，我不是什麼都沒留下？。”

這是——

丁妍心頭狂跳，一邊在心頭告誡自己不要多想，一邊忍不住想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就是不想自己離開？

不會的，怎麼可能呢？她搖了搖頭，别病懵了開始白日做夢了。

“沒關系，我的動車開走了，我今天走不了。”她越說聲音越小，為剛剛自己内心的貪念而慚愧，不敢看宋辛瀾。

“那明天不還是要走嗎？”

“沒——關系，明天我也可以不走。”她聽見自己說。

……

他愣愣地盯着她，“真的？”他問。

丁妍心髒狂跳，仿佛人在懸崖邊上，風呼呼地吹着她，渾身上下都被一種生猛的新奇的感覺充溢着，她發現自己失去了對理智的控制力，也失去了就在一分鐘之前，她還堅持的此行初衷。

沒有任何準備地，她就改了口：“我可以多呆幾天。”

“隻能多呆幾天嗎？”

這是說多呆幾天——依然不夠嗎？她不懂地看着他，小鹿般的眼睛裡滿滿的驚訝。

宋辛瀾與這雙眼睛對視——對視，這種很多年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即便看心理醫生，在專業心理醫生的耐心引導下，他也僅能對視一瞬，就立即移開。但對着眼前這雙眼睛，他發現自己卻能輕易做到這一點：“我隻是覺得，你要是能多呆幾天——能多呆一些天就好了。”

“呆幾天”改成“呆一些天”，丁妍再遲鈍，也明白他确實是不舍得自己離開。

心生歡喜，甜蜜的感覺自心底滋生，丁妍很多年沒笑過，此刻自然而然的笑容過于突然，她不自禁地垂下頭去，掩飾自己因為高興而通紅的臉頰。

宋辛瀾還是捕捉到了這一刻她的笑容。

笑起來的她，新月狀的雙眸彎彎地，壓不住的翹起來的嘴角，因為想要掩飾而躲閃的可愛的目光，讓人看了就心情好。

不喜歡“人”很久了，任何“人”都不喜歡，宋辛瀾是第一次遇到眼前女孩兒這種不給自己帶來一絲疲乏感的人。

宋辛瀾蒼白的臉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他也很少笑，憔悴的一張臉，笑起來不增喜色，反倒因為瘦得皮包骨，看去有些凄涼。

丁妍的眼睛掃過他瘦骨嶙峋的臉，到底是病了多久？她想。

厭食、社恐、避世，在國外生活的時候，還看了好幾年的醫生……這些詞連在一起，不用專業人員判斷都可以猜出來他是什麼病了——

抑郁症！

都說喜歡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喜歡一個“正常人”，眼前的宋辛瀾跟正常一點兒不沾邊啊？

可那又怎麼樣呢？這世界上的“正常人”那麼多，跟她又有什麼關系呢？

甚至這世界上的人那麼多，跟她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喜歡的，從來就隻有宋辛瀾一個人而已，他正常也好，不正常也好，她的喜歡都實實在在，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