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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安靜之中四目相對。
程司渺散着頭發,頭發還沒吹,水滴從發尾滾落,晶瑩地碎在地上。
她脫去了一中那愚蠢臃腫的校服,穿的是真絲的吊帶睡裙,布料精緻剪裁合身,下面凹凸有緻的線條展露無遺,部分布料因為沾了水,暈開深色的一團,看上去有種别樣的暧昧。
但她的神色,卻是在學校看不到的漠然。
所有認識她的人,不論男生女生,對她的評價都是溫和的,禮貌的,永遠輕聲漫語,永遠微笑。
但隻有聞柒知道,那隻是她在外面的僞裝。
脫下那身校服,回到家裡的程司渺,大多數時間是面無表情的,眼中帶着淡淡的厭倦,有時候會去陽台吸煙,但又會小心地清理掉煙灰和煙蒂,洗幹淨手指間的煙味兒。
她不明白,程司渺明明是一個人居住,到底在小心防備什麼。
她也沒有問過。
隻是程司渺面具下的樣子,隻在聞柒的面前呈現過。
程司渺的倦怠,厭惡,冷漠。
還有,那些黑暗中熱切的吻,炙熱的呼吸,最親密的探索,以及在即将攀上高峰的漫長停頓中,程司渺低啞的聲音,一遍一遍地逼她确認,她是她的。
聞柒是程司渺的,隻是她一個人的,她在最燦爛的前夕,向她承諾過無數遍。
真心地,誠摯地,哭泣着,懇求着。
但程司渺從來都沒有說過,程司渺是聞柒的。
聞柒的目光低垂下來。
“抱歉,”她低聲說:“我今天還有其他事情,要不然你先回……”
“聞七七,”程司渺打斷她,“給我的情書寫完了嗎?”
“……”聞柒茫然搖頭:“……還沒。”
“我不是那麼着急,”程司渺伸出右手,食指點在聞柒眼鏡中間的橫梁,輕輕地壓下去,跟她對視着,“你今天要寫嗎?”
聞柒猶豫着,點點頭。
她們第一次發生親密行為以後,程司渺對她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她于是嘗試着向程司渺表白,程司渺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是向她要一百封情書,說等看到情書再給她答案。
一百封情書,不是個小數目,而且聞柒天生就是認真的性格,不肯去抄那些書上爛俗的甜言蜜語,一字一句都是自己寫的。
夜深人靜,她每天睡前背完單詞之後,隻要不是困得睜不開眼睛,都會抽出一點時間,寫上一會。
有時候是十分鐘,有時候寫得入了迷,會發現一不小心就過了一個小時。
但是直到現在,她也隻寫了27封而已。
“你說要忙其他事情,包括寫情書這件事嗎?”程司渺問。
聞柒遲疑着,點頭。
程司渺輕輕笑了聲,“七七,我就在你面前,到底是情書重要,還是我這個人重要呢?”
聞柒沒有回答。
她知道程司渺來找她,是會發生些什麼的,她今天情緒不高,不是很想做,所以才推說有事情。
雖然她隻需要配合,可她也做不到心情不好的時候,還要被這樣那樣。
程司渺目光微凝。
聞柒今天,是有點難哄了。
她的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有點想抽煙。
但現在,聞柒眼鏡被按下,因為長期戴眼鏡微微變形的雙眼帶着點茫然,近距離地跟她對視着。
程司渺喜歡聞柒的眼睛,是她長這麼大見過最清澈的,被她欺負狠了的時候又會蒙上一層水霧,像被雨水洗過的湖面。
“我讓你寫一百封情書給我,因為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程司渺語調輕慢,手指順着聞柒挺立的鼻尖輕輕摩挲。
聞柒哽了哽,看起來想回答,但又克制了自己。
程司渺就湊上去,在她嘴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現在知道了嗎?”她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跟她對視,追問着:“其他那些蠢貨,他們的情書我都扔了,我隻要你的情書,我是什麼意思,你真的不明白嗎?”
聞柒在她這樣近的迫視下,目光終于漸漸軟下來。
程司渺确實會笑着收下那些情書和推不掉的禮物,可是轉頭都會扔掉,程司渺根本看不上那些東西,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隻是今天親眼看見程司渺笑着收下王子蒙的禮物,讓她心裡難過,不明白為什麼程司渺對不認識的男生都能保持禮貌平和,在學校卻從來不願意對她多說一句話。
隻要有其他人在場,她們兩個就是最陌生的同學,程司渺對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讓一讓”和“謝謝”。
“那我的情書,還繼續寫嗎?”程司渺最後問道。
“……寫的。”聞柒說,“隻是一百封真的太多了,你還需要等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