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房屋的屋頂容易漏雨，利克斯和小乞丐在前一天已經修過一次了，但房頂還是會滲下少許雨水。

他早上離開時，屋裡地面還有沒幹的水迹，踩上後會有被泥扯住的感覺。水與泥土混在一起帶來的腥味散得差不多了，應該是小乞丐按他的吩咐，從火堆裡挖了灰倒在上面，把地弄幹了。

利克斯開門進來後，天幕投下的月光也跟着照進來。

他的動作不算小，聲音在安靜的夜裡很明顯，但小乞丐似乎是在忙自己的事，也不在這個用布隔開的“客廳”，沒有理他。

“勒傑！你在嗎？我從約翰大叔那裡給你帶了一個面包。”利克斯打開小乞丐的房間門，卻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他匆忙點了一支蠟燭，搖晃的燭光映出了地上躺着的人。

勒傑臉朝下，一動不動地趴着，後腦勺有鮮紅的血迹順着脖子延伸至不平整的地面。

利克斯跟别的乞丐打過許多架，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他立刻用布捂住了勒傑的傷口，除此之外不知道還要做什麼。他之前聽說過，安米亞諾的某個街區裡有人被砸到腦袋，流出的血亵渎了神聖的天使，因此靈魂被收走了。但他又聽黑市的穆雷說，那人是因為沒有藥治才死掉的。

藥……他哪裡搞得到藥呢？穆雷都搞不到的藥，他要去哪裡找？

勒傑沒有任何動靜，利克斯突然發現自己捂着的傷口其實早就不流血了，他将勒傑的頭和身體緩慢翻過來，發現勒傑原本黢黑的臉上透着不吉祥的清灰色，就連身上的溫度似乎也在不斷消散。

他搖了搖勒傑的頭，懷中的人依舊毫無反應。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死亡。

勒傑已經死了。

利克斯還有家的時候，父母會花大價錢從别人的手中收一些昂貴的書籍，利克斯認識字、會寫字，他在父母珍貴的書櫃裡看到過一本很薄的書，書中描述了人死亡時的狀态——人的靈魂沒有了居所。

房間裡很亂，僅有的兩個櫃子全部被打開了，是誰的罪惡與貪婪讓勒傑的靈魂丢失了居所……

利克斯環顧房間，将完全失去溫度的勒傑搬到床上，又把勒傑的衣服整理好，有些迷茫地坐在原地。

直至刺眼的光從窗縫射進來時，他的意識才漸漸回籠。

安米亞諾不允許将死掉的人随意擺在城中的任意角落，他需要盡快将勒傑搬離這裡。貴族、騎士以及富人們都有專門的處理死去之人的地方，剩下的貧民則要找到合适的位置埋葬死去的親人或者朋友。

利克斯托穆雷找到一個願意提供手推車的居民，他用布包好勒傑的屍體，再将其搬上推車，最後運到安米亞諾城區外的村莊附近。

這個地方埋了許多貧苦的靈魂。

利克斯花了整整一天時間葬好了勒傑，又将墓碑立在勒傑的墓前。

離開前，利克斯輕聲保證道：“勒傑，我會找到兇手，然後為你報仇的。”

第二天的時候，利克斯才回到印染坊工作，約翰大叔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卻沒讓他離開印染坊。

約翰大叔像平常一般挑利克斯的刺，“利克斯！才一天沒來你就不會熬染料了，你去做了什麼，把腦子都丢掉了！我得考慮考慮以後還讓不讓艾琳娜跟你玩了。”

利克斯的手在不斷翻動鍋中的東西，明明還是一樣的約翰大叔，聽到這話的瞬間他卻仿佛被什麼擊中了一般，心中道不明的情緒不知不覺間沖破了胸膛。

他突然朝着約翰大叔笑了一下。

“小子，你在笑什麼！”約翰大叔看不到利克斯的表情，但對方臉上露出的一雙彎彎的碧藍眼睛讓他有些收不住裝出來的腔調，隻好再次嚴肅開口，“注意手下動作，不要偷懶！今天不幹完這個活沒有晚餐吃！”

勒傑的離去并沒有讓利克斯的生活停滞，他如之前一般平靜地、重複地往返與印染坊和茅草屋之間。

又幾天後，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利克斯收到了一份來自蒂沃莊園的邀請。

蒂沃莊園是安米亞諾上一任男爵的住所，面積遼闊，但聽說上一任男爵被刺殺身亡後，那裡就由騎士封了起來。

請柬落款是奧力弗騎士。

平民沒有拒絕上層人物邀請的權力，利克斯這次向約翰大叔說明情況，才向城外的蒂沃莊園出發。

莊園的牆外攀滿瘋長無狀的薔薇，紅色、白色的花朵擠在一處，花朵聚在一起，可觀的重量将細長的枝條壓彎、垂下。

利克斯來之前跟穆雷打聽了一下，知道現在的蒂沃莊園由新來的男爵接管。他站在莊園外透過圍欄望向裡頭，沒有發現人在花圃旁邊的小路上走動。

上一任男爵出身另一個城市的小貴族家庭，那個男爵出行時喜歡帶上十幾個仆人，全圍在身邊，吵鬧又高調；而這位來自公國中心的男爵，似乎無比低調。

利克斯走神的時間裡，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打開莊園的鐵門，将他迎了進去。

可能是因為行程匆忙，這個新男爵還未讓手底下的仆人把整座房子整理，利克斯跟着管家走進客廳時，發現不少雜物還堆積在壁爐旁和窗台下。

這樣一來，寬闊的客廳顯得十分擁擠。

不過，帶他進來的管家并不把這些東西放進眼裡，隻是禮貌地囑咐利克斯在客廳暫且等候，再擡手召了一個女仆端上茶點，然後便離開了客廳。

利克斯沒有明目張膽地打量房子中的家具，他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思考這個奇怪邀請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