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本丸的夜更深了些，從遠處吹來的風讓黑貓忍不住抖了一下，它又換了個姿勢，踩了踩臨時貓窩，确定貓窩依舊是暖烘烘的後，才滿意地蹲了回去。

“其實……”五虎退小聲地說着，“我來本丸的那天，還和燭台切先生一起做了紅豆飯，亂說，這是本丸特殊的迎新儀式……隻是因為鶴丸先生的惡作劇，大家吃了一頓很甜的晚餐，我吃到了很鹹的紅豆飯。”

“但是……”他忍不住笑起來，“那是我吃過最美味的紅豆飯。”

原本紅豆飯是在喜慶的特殊節日吃的，可審神者認為新刃的到來，是值得慶祝的好日子——“這可是大家誕生的日子，當然值得慶祝”——隻是最開始的本丸什麼都沒有，審神者和狐之助從廚房翻出了一小把紅豆，給其他刃做了第一頓飯。

于是新刃吃紅豆飯，也成了這個本丸特殊的儀式。

“喵？”

黑貓歪了下頭，它看着因為回憶而露出幸福表情，眼睛也變得亮晶晶的五虎退，有些困惑：人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可人體内藍藍的東西怎麼更多了？

原來“過去”是悲傷又幸福的嗎？

五虎退将思緒從記憶中抽離，他再次變得沉默，摸貓的動作也慢慢停下。

“小咪……”他低下頭，聲線顫抖，“人類……為什麼會變啊……”

這個本丸從審神者入職至今，已過二十年。

以人類壽命為尺，審神者在這個本丸已經度過五分之一的人生，歲月将他的鬓角染白，時間在他臉上刻下更多皺紋。

絕大多數生物的靈力上限，在出生時便已決定。就算審神者通過考核将本丸升到D級，他能擁有的刀劍數量依舊很少。不過三十多把刀劍，也能填充五個部隊，并維持本丸的基本運作。

審神者在這個本丸經曆了二十次輪換的四季，見過七千三百次日出；他種下的蘋果樹已經長成大樹，能在春天開滿繁花，與萬年櫻一起構成春日風景線；外貌不曾改變的刀劍們，早已和他成為真正的家人，信任着他，依賴着他，尊重着他……

“主人說，他對自己這一生，已經非常滿意了。”五虎退喃喃着，“明明是滿意的……又為什麼會變呢……”

“是在騙人嗎？”

“喵。”

黑貓甩了下尾巴，人類是它見過的，最複雜的動物。

它看不懂，也“吃”不懂。

“其實大家都知道……主人可能……可能是受了一些刺激才……才變成這樣……”五虎退吸了吸鼻子，小小地抽泣了一下，“可大家還是……還是希望……審神者變回主人……”

任何故事都隻會走向三種結局：悲劇，喜劇，以及平淡的日常。

這個本丸的日常一直都是喜劇故事，付喪神們也一直認為，就算審神者離去，這個本丸的故事，也隻會歸為平淡日常，又或是“雙死”的喜劇。

可生活并不像故事那樣，能夠從伏筆中推測結局，它隻會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讓某些人的命運拐向另一個方向。

比如說，意外死亡。

又或許說，非意外死亡。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審神者依舊會樂此不疲地向刀劍們炫耀他，已經成為戰地記者的女兒。

那個透過照片，被付喪神們看着長大的孩子，也成為了足夠優秀的大人。

可最終，他們認識的這個善良，勇敢，正義的孩子，為了保護其他人，被流彈擊中，死在了戰場上。

收到死亡報告的審神者什麼也沒說，隻是拒絕了其他刃的接近，把自己關在了天守閣裡。

兩天後，看起來更老一些的審神者拉開門，對守在門口的刀劍們，扯出和以往别無二緻的笑：“都聚在這裡做什麼？今天的日課還沒做吧？狐之助知道了又要叨叨……”

沒有刃說話，他們都看見了審神者藏在眼底的疲憊。

“主……主人。”開口說話的是五虎退，他在其他人驚訝的注視下向前一步，鼓起勇氣，拽住了審神者的手，“我、我和大家……是主人的家人，所以……所以！”

“難過的話……難過……哭……”五虎退埋下頭，額頭輕輕貼在審神者的手背上，他的話還沒說完，已經先哭了出來，“在家人、家人面前哭出來也沒關系……”

“哎呀，怎麼哭了？”審神者蹲下身，用已經變得粗糙的手掌耐心地，慢慢地抹去了對方的眼淚，“啊……沒關系的。”

他把五虎退抱進懷裡，輕輕拍打着短刀的背部，然後，他又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對五虎退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沒關系的。”

時間會撫平所有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