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院子,裡正半躺在自家院子那把老舊的竹椅上,身上的粗布麻衣被汗水浸得有些貼在皮膚上。
他手裡的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着,每一下都帶出一絲熱烘烘的風,眼皮也随着那節奏微微開合,似睡非睡間,忽然瞥見柳知夏挎着竹籃跨過門檻。
柳知夏身形單薄,被日頭曬得臉頰泛紅,額前的碎發也被汗水黏在了一起。
她挎着的竹籃裡,蘑菇層層疊疊,沾着濕潤的泥土,在陽光下泛着淺褐色的光澤,鮮嫩得很,一看便是剛從山林裡采來不久。
“知夏來了?”裡正沙啞着嗓子開口,聲音裡還帶着幾分慵懶。
柳知夏趕忙放下竹籃,用袖口擦了擦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露出清甜的笑, :
“叔,這蘑菇是在南山背陰處采的,都是我認識的無毒品種。您和嫂子平日裡沒少照應我,這口新鮮哪能不惦記着?”
她微微蹲下身子,低頭撫了撫籃中蘑菇,指尖沾了些碎土。
裡正坐直身子,蒲扇停在半空,目光落在那籃蘑菇上,眼神裡滿是心疼:
“大熱天的跑這一趟,快過來歇着。你一個姑娘家上山采蘑菇多危險,留着自己吃都不夠,還給我們送啥?”
柳知夏聽聞說道:“裡正叔,我自個兒吃的話,随時去林子裡轉一圈就有,不費事的。”
他指了指石桌上的粗瓷茶壺,壺身上還挂着些水珠,“先喝口涼茶潤潤。”
柳知夏依言倒了一碗涼茶,一飲而盡,清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能壓下她心底的忐忑。
裡正凝視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将蒲扇往石桌上一擱,語氣沉了幾分:
“丫頭,咱倆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爹娘走後,你凡事都咬着牙自己扛,今兒特意送蘑菇上門,怕是有事要跟叔說吧?”
他拉過竹凳讓她坐下,石凳被曬得溫熱,倒像是接住了她的心事。
柳知夏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收緊,喉嚨動了動:
“叔,您還記得我爹娘臨終前立的地契嗎?當年您親手在契約上蓋了手印。”
她的聲音發顫,像是被熱風揉碎的蒲公英,
“前些日子二伯來家裡,說要幫我保管地契,結果...結果他昨天托人帶話,說要把東邊那三畝水田賣給鎮西的劉财主。”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仰起臉不讓淚珠落下。
裡正的眉頭擰成了川字,手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茶壺蓋叮當作響:
“反了他了!那地契是你爹娘用一輩子血汗換來的,他憑什麼作主?”
他站起身來回踱步,布鞋在青石闆上磨出沙沙的聲響,
“當年立契時我在場,上頭明明白白寫着你的名字。這事兒叔給你作主,明天就去找你二伯理論!”
柳知夏看着裡正說道:“裡正叔,你是知道我家情況的。我二伯一家,向來是仗着人多勢衆,行事蠻橫。”
柳知夏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父親在世的時候,他就總覺得我父親是他弟弟,凡事都該讓着他 ,便肆無忌憚地從我家拿東西。大到糧食、農具,小到日常用物,隻要他看上了,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就搬走。我爹娘心善,念着兄弟情分,總是一讓再讓。”
“哪怕心裡委屈,也從不與他計較,就盼着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可誰能想到,他們這般隐忍,換來的不是二伯的收斂,反倒是他愈發得寸進尺 。”
“如今我父母不在了,他更是變本加厲,連我家的地契都想霸占賣掉,全然不顧往日情分和這地契本就屬于我的事實。”
裡正看着柳知夏哭得雙肩顫抖,眼眶泛紅,心中滿是憐惜,趕忙開口安慰:
“孩子,你先别哭了,哭得叔心裡直揪着疼。你放心,這事兒叔管定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你二伯柳萬山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