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着青瓦漸暗,柳知夏看着最後一位顧客的燈籠拐過巷角,才扶着後腰跌進木椅。
張秀花把木屐踢到桌下,捶着腿嚷嚷:
“明日定要在案闆旁釘個草墊,再這麼站下去,腿肚子能擰成麻花。”
李杏花捏着揉面的手腕直吸氣,袖口糯米粉簌簌落:
“你瞧着吧,明兒卯時就得排起長隊——李綢莊娘子臨走時說,要訂二十盒海棠酥作秋宴茶點呢。”
朱荷花扒在算盤上撥拉銅錢,笑得眼彎成月牙:
“王嬸王嬸,咱們今兒賺的錢夠買三缸桂花蜜啦!”
王嬸端着綠豆湯從後廚出來,笑罵道:
“小财迷,明日還要買些新篩子、新蒸籠呢!”
“這月若能攢夠買石磨的銀錢,咱們就能自己磨麥粉了。”
李杏花捏着算盤,指尖劃過“胡麻三百文”的賬目,忽聽得木門“咣當”撞在磚牆上,帶着夜露的寒氣卷進半片枯黃的梧桐葉。
張秀花的擀面杖“砰”地磕在案闆上,面團被震得蹦起老高:
“哪個天殺的——”話頭卡在喉間。
柳萬山的青布衫兜着冷風灌進來,袖口露出的玉镯硌在門框上,正是今早從神龛搶走的那隻。
“知夏啊,”
他堆起笑時眼角褶子深如刀刻,手掌在袖底搓得沙沙響,
“今兒頭回開業就擠破了門檻,二伯在街頭都聽說啦——你這糕點啊,比城西老字号的還搶手!”
柳萬山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翹起了二郎腿,銅煙杆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發出“哒哒”的聲響,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柳知夏站在鋪子裡,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這不速之客弄得滿心警惕。
她微微皺眉,走到一旁,将手中的賬本輕輕放下,才轉過身來,直視着柳萬山:
“二伯,您今日突然到訪,所為何事?”
柳萬山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泛黃的牙齒,眼神裡卻透着一絲算計:
“知夏啊,你也知道,你堂哥在碼頭那邊囤了三船生漆,這可是個大買賣,如今就差五千兩銀子周轉。你這鋪子生意這麼好,肯定能幫襯幫襯吧!”
柳知夏心中一緊,她自然清楚這五千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自己的鋪子雖說生意不錯,但賺的錢大多都投入到了日常經營和擴大生意上,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和:
“二伯,您有所不知,鋪子看着生意好,可開銷也大得很。平日裡要添置食材、雇傭夥計,還要應付各種雜稅,實在拿不出五千兩銀子啊!”
“少跟我哭窮!”
柳萬山猛地站起身,銅煙杆重重地敲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可是打聽過了,你這鋪子一天就能進好幾貫錢,這麼長時間下來,怎麼可能拿不出五千兩?”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盤算什麼,你一個丫頭片子,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不如幫襯幫襯你堂哥,以後他發達了,也不會忘了你。”
柳知夏心中湧起一股怒火,但她還是強忍着,盡量讓自己保持理智:
“二伯,我開鋪子是為了能有個營生,養活自己。”
“這都是我起早貪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每一文都來之不易。而且,我自己也有很多打算,不能把錢都給堂哥啊。”
“你能有什麼打算?不就是找個婆家嫁了,到時候這些錢還不是要歸别人管?還不如現在幫襯自家兄弟。”
柳萬山不屑地擺擺手,仿佛柳知夏的想法根本不值一提。
“柳萬山,”
她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臘月裡的井水,
“我叫你聲二伯,是給你臉了。”
柳萬山手猛地一抖,煙杆“當啷”砸在磚地上。
他擡頭看見柳知夏站在燭影裡,眼中再無往日的隐忍,隻有刺骨的冷。
“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被你按在田埂上抽脊背的小丫頭?”
她上前半步,袖底滑出張泛黃的紙——是三年前從縣衙抄來的田契副本,
“這上面蓋着知縣大老爺的紅印,明明白白寫着,父親留給我的三畝良田,早在你私刻假契時,就被官府收了回去。”
柳萬山的喉結劇烈滾動,盯着她手中的紙,想起墨雲深當年在茶樓甩在他臉上的,正是這份文書。
他突然獰笑:
“别拿官府吓唬人!你一個丫頭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