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下雨了。
葉珀仰頭看着陰雲密布的天空,伸手敲了敲運輸箱的防護網。
運輸箱簇新,但很小,擠在垃圾場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時不時就能聽見拾荒者們靠近的腳步聲,全都是沖着箱子質量過來的,這樣的完好的箱子不多,拆開能買個少見的好價錢,但所有過來的人卻在看見箱子裡裝着的小孩時,又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葉珀對此毫不意外。
貧民窟,流民街,垃圾場,這種地方,一個活人可能還不如幾片鐵皮摞在一起值錢。之所以還沒有把她拎出來連着箱子一起賣掉,純粹是因為她身上穿着的白色實驗服,和手臂上還未撕掉的留置針。
不知道哪個不留名的試驗場不小心扔在這裡“試驗品”吧,葉珀聽見他們遠遠的讨論聲,模模糊糊地,隻能捕捉到幾個零星的關鍵詞。
這的人活的像沉默的扁虱,從靈魂到身軀都是如此地幹癟又弱小,流不出什麼東西,也留不下什麼東西,隻會趴在垃圾的墳場上竭力吮吸最後一點可貴的養分,分不出更多來哺育自己所謂的同胞。
此時他們遠遠聚集着,平靜的等待着,在等待什麼?
女孩想,可能是在等自己死掉。
他們看不懂她的來曆,但曉得如何規避多餘的風險。
域外黑潮進一步擴散,哨兵向導占據人類社會的總比例卻從巅峰值的百分之五降到了如今的百分之三,于是有一些特殊的試驗場會避開聯合議會和白塔的耳目,在一些灰色地帶私下開始進行“人工幹預培養”。這樣的孩子很多,這樣的箱子很多,葉珀從來不是個例。
饑餓的鬣狗和食腐的烏鴉在外面徘徊,等了兩天一夜,葉珀還活着。
他們很有耐心。
葉珀也很有耐心。
不過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過往的生存實驗能提供一點點淺薄的參考,葉珀知道自己的極限,但這一次不知道極限之後會發生什麼。不過天幕的陰霾終于籠罩了一切,下雨了,雨水順着箱子的防護網低落下來,她仰頭接了幾口,砸吧砸吧嘴巴,沒什麼味道。
下雨了,可以提供可貴的水分,但沒有防護道具,身體濕透後帶來的失溫反應可能會縮短存活時間。
女孩在箱子裡小心翼翼地翻身,運輸箱靠在垃圾堆上,是一個略有些傾斜的姿勢,她盡力讓自己位于高處,以此避開下方一小片淺淺的水窪。
……
如果明天還是不能離開這裡的話,那麼她最多還能堅持一個晚上。
那些人已經觀察了運輸箱好幾天了,他們不願意親自挨上這種棘手的試驗品,這箱子也不知道從哪輛垃圾吊車上掉下來的,誰知道究竟是普通的商業意外還是什麼奇奇怪怪的鈎子呢?
碰了裡面的試驗品,然後蹦出來一群奇奇怪怪的家夥說他們侵犯了商業機密,再順勢把開箱子的倒黴鬼和他的同夥們一起帶走……類似的事情在這裡也不是第一回了。
……
箱子裡面的葉珀蜷在一角,安靜地閉目養神。
她能聽見腳步聲靠近,并不重,很輕的聲音,不像是之前來來往往的成年人……然後那個腳步聲在箱子旁邊停下來,男孩子的年齡不大,語調卻是一種年少老成的平靜:“箱子裡面的這個,你們是不是不要?”
更遠處傳來回答聲,模模糊糊地,應該是同意的意思。
很快頭頂響起金屬碰撞的聲響,防護網的金屬鎖被人娴熟的撬開,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後,箱子的一角探進一顆腦袋,男孩子的臉看起來灰撲撲,髒兮兮,瞳仁的顔色看起來要比常人淡了許多,昏暗的夜光下,呈現出一種少見的金棕色。
顧琮掀開集裝箱的一角時,葉珀在角落裡縮成一團,一言不發。
沒有想象中的掙紮和刺耳的尖叫,女孩依然蜷在那裡,抱着膝蓋仰着頭看着他。眼睛黑漆漆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平淡,像是隻筋疲力竭之後已經做足準備,正安靜等待自己最後結局的流浪貓崽。
男孩不陌生她的表情,疲憊,饑餓,困倦,這不是壞事,至少能保證他接下來伸手的時候不會被流浪貓的爪子撓傷手臂,即使如此,顧琮還是彎下身子,盡力露出自己最溫和親切的微笑:“你還好嗎?我帶你出來。”
葉珀垂眸看着那隻停在自己面前的手,默了默,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搭在上面。
“試驗品”——此前的顧琮聽見那些大人們這樣稱呼,他們不願意自己親自動手,卻不會吝啬撺掇旁邊的流浪兒,去拿走箱子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