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珀不太适應穿鞋子。

她站起來，在原地跳了幾下，在顧琮看來，小姑娘的反應瞧着與其說是珍惜又新奇，倒是更像被裹入人類衣服後身體僵硬不知所措的貓崽。

可愛。

男孩并未注意到自己眼裡浮上愉快笑意，伸手扶住蹦蹦跶跶的妹妹，聲音聽着仍是滿滿得意：“怎麼樣？”

“好看。”葉珀貧瘠的審美讓她給不出更好的評價，總歸哥哥年紀比她大，見過世面比她多，他看中的東西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吧。

女孩沒怎麼思考就點了點頭，她看了一會，就準備把它脫下來。

顧琮攔了一下，不解道：“怎麼了，不喜歡嗎？”

女孩老老實實搖搖頭：“鞋子的料子在這種地上走幾圈就要壞掉了，沒必要給我穿的。”

她拽拽兄長衣袖，誠懇提議道：“換個地方再賣掉吧？”

顧琮看着她那雙無比認真的眼睛，慢慢歎了口氣。

“鞋子壞了就壞了，扔掉再買新的就行。”顧琮拽着她的手，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一雙鞋而已，哥買得起。”

“因為我是哥哥嘛。”他說。

就像妹妹聽哥哥的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哥哥要照顧妹妹，也是如同太陽每天升起一樣普通又正常。

*

——妹妹是什麼？

對于現在的顧琮來說，妹妹就是葉珀。

是原本隻存在他人言語中的家人，是那個與“家”的概念完整融在一起的存在，是自己每做一件事情之前，總會下意識提前想到的那個人。

——那麼相對的，哥哥又應該是什麼？

顧琮是哥哥。

他是那個照顧妹妹的人，他是妹妹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

那個孩子沒了他不行的，她太小，太脆弱，太需要自己的注視，所以每日出門的理由除了為自己的未來做準備之外，顧琮還要額外分出更多的精力，規劃屬于妹妹的那一部分。

要給她買一雙合腳的新鞋子。

要給她準備适合女孩子的衣服。

那張破舊又冰冷的硬闆床上，應該有一套屬于妹妹的被子……

……

無數細小又樸素的平凡日常，讓男孩忙得焦頭爛額的同時，也随之填滿了那些無自覺空虛又迷茫的時間，漸漸堆砌出了生命裡另一個鮮活的影子——名為妹妹的影子。

這個過程他沒覺得新奇新鮮，也沒有什麼想象中會出現的疲憊厭倦感，大概是因為家裡雖然多了個需要自己認真照顧的妹妹，但屬于顧琮的日常其實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他的妹妹總是很乖的。

所以顧琮也還是可以延續着自己之前的生活節奏：打工，賺錢，四處打聽消息，為自己儲存未來的籌碼——

非要說日常裡的變化的話，還是有一點點的。

大概是從他承諾“會幫妹妹買第二雙鞋子”開始，那些原本被空虛和迷茫填滿的大量時間被男孩仔細地重新切割劃分，從短期内賺到的錢要如何分配，逐漸精準到了每一個憂心忡忡離家的清晨，和迫不及待回家的傍晚。

*

——用身為哥哥的顧琮的話來形容，那麼就是“我妹是個貓腦殼”。

她當然乖巧，也足夠懂事，但是這是作為家人的存在來講的，葉珀很理解家裡的情況，不會給兄長增加多餘的壓力，要她乖乖在家就不會亂跑，但當真也就是：在家等着，不亂跑——

顧琮永遠記得，在他還以為一切已經走向安定，妹妹真正成了他的妹妹，他也真正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哥哥的時候，他在某個早上毫無防備地睜開眼睛，身邊卻空無一人的劇烈恐慌感。

……他以為她又跑了。

他以為妹妹再也不要他了。

顧琮本來還以為這是當年噩夢的再次重演，心跳劇烈，腦袋一片空白，痙攣的喉管泛着飽脹的血腥氣，近乎瘋了一樣沖出去，鞋子也顧不上穿——但就在他馬上要離開的時候，少年站在那條通往未知的窄路出口，鬼使神差地一回頭，就在房頂上看到了蹲成一團，正幽幽凝望自己的葉珀。

在顧琮氣到發瘋的時候，葉珀那張可愛到有點可恨的小貓臉上，寫滿的甚至還是狀況之外的迷茫無辜。

“我就是上來透透氣。”要是從實際地理位置來說，她甚至都沒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