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為了小弟們口中的踩點，還是認認真真找個适合他的活為将來做打算，這一趟都非常有必要。

黑市這地方，越往裡面走就越有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這不僅僅是來自于狹窄街道上的摩肩擦踵，也是因為真實的黑市有着天然的排外性，他們讨論着隻有自己能理解的事情，交談時用着隻有彼此能聽懂的暗語，外來等級低一些的傭兵都沒有随意進出的資格，更不用提孟十三這不過是個十五六歲大的混混小子了。

少年僵站在原地，略有些無措的吞了一口唾沫。

有人看見他，更多人選擇無視他，或是以一種微妙的目光凝視着他，他在這裡走動，身體是前所未有的僵硬笨拙，像是一枚被迫塞入凝膠的堅固硬物，無法被消化，被同化，隻能這麼存在着，格格不入的存在着。

他走到之前說好的地方，一處位于地下的狹窄入口，有個髒兮兮的中年人踩着腳手架修着破破爛爛的房頂，抽空瞥他一眼，沖着裡面喊了一聲：“顧小子，你說的家夥來了。”

裡面有人含糊着應了一聲。

沒過一會，顧琮從窄小昏暗的裡屋走了出來，他穿的并不是平日裡在外面的那一身衣服，而是一件滿是詭異髒污痕迹的無袖背心。少年人的肩膀輪廓已經開始舒展抽長，覆着一層并不刺眼的精瘦薄肌，某種黏膩黑濁的東西濺滿他的小臂，順着手指尖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孟十三幾乎是在對方出來的那一瞬間就反射性後退了一步，用力皺起眉頭。

“你身上什麼東西？”他皺眉反問，他這樣的人本來也算是很熟悉肮髒異味的，不至于說髒活累活幹不了，可偏偏此時是生理性就無法接受顧琮身上的氣味，不是純粹的惡臭，更像是血肉與污泥混合腐爛之後的惡毒詛咒。

顧琮滿不在乎地低頭看了一眼，回答說：“黑潮的死骸身上分泌物的味道。”

孟十三也不算什麼都不知道，他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落了下風，咳嗽幾聲後，竭力闆着臉，試圖維持和對方一樣的平靜。

“你們這兒是做人造向導素的？”他問。

七十年前，甘露院與白塔合作，第一次成功深入黑潮核心，捕獲了數隻黑潮衍生物的死骸，并從中剖出了名為晶核的造物。此後，白塔以此作為基礎，研制出了第一批人造向導素。

哨兵向導的存在比例從這個概念誕生之初就始終保持着極度失衡，人造向導素研制成功後，被譽為“天生兵器”的哨兵雖然仍然擺脫不了對向導的病态需求，但也有了可以緩解的餘地，白塔常年儲存大量人造向導素，極大程度減少了哨兵單純因為缺少向導梳理導緻感官過載，從而出現的崩潰自毀現象。

自那以後，死骸的晶核成了常年供不應求的熱門貨，伊裡姆臨靠黑潮邊緣，晶核也是本地最主要的貨物之一，隻不過死骸即使脫離了黑潮仍然存在着一定的污染影響，解剖死骸的過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而且也不是說肯吃苦就能堅持下來，這也就導緻了這活的報酬雖然夠高，能幹的人卻寥寥無幾。

孟十三很狂，但也不至于狂到沒邊的程度。

“……你該不會覺得我能接這個活吧？”他滿臉狐疑地盯着神色平淡的顧琮，在想這小子是不是解剖死骸的次數多了腦子也已經開始壞掉了，少年瞥他一眼，平靜道：“當然不是，隻不過負責銷毀死骸殘肢的運輸工最近扛不住回家了，這活現在缺人，你幹不幹？”

孟十三下意識反駁：“給多少啊就讓老子幹這種髒活……”

顧琮輕飄飄地吐出一個數字，足夠讓孟十三瞬間收聲。

“……行。”少年悻悻收斂了一點不滿的躁氣，冷着臉又問：“那我能不能問問，因為什麼事扛不住的？”

這次回答他的不再是面前的少年，而是身後那個修房頂的中年人。

他低頭看了一眼一臉狀況之外的小子，咧開嘴角，露出滿口被劣質煙草熏得污黃的斑駁牙齒。

“天天和活死人身上拆下來半爛不爛的零件待在一起……你說他是因為什麼扛不住的？”

“……”

孟十三喉嚨一緊。

他想說點什麼，又硬生生吞了下去，片刻之後，他慢慢轉頭看向還沒走開的顧琮，眯着眼睛，表情愈發微妙起來了。

……你大爺的顧琮。

該不會真的想要趁機會弄死老子吧？

顧琮抱着手臂看着他慢慢消化信息，對孟十三幾乎已經快要寫在臉上的崩潰懷疑完全沒有半點反應，甚至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似的，還有餘韻扯出個爽朗的笑臉，溫聲安慰道：“不願意幹可以不幹。”

孟十三：“……”

“就是回頭别和我妹說我沒幫你的忙，”他輕飄飄的補充了一句，還算爽朗的笑容也變成了皮笑肉不笑的警告，“現在是你自己沒本事，那就無論如何都怪不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