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當然存了些真真假假的地方。

顧琮同意幫忙是真的，介紹的工作是真的，孟十三可以在這接活也是真的……那句不願意幹可以不幹的回應，也是他的真心實意。

至于這工作的危險性他也沒特意隐藏，肉眼可見的，明明白白地擺在了對方面前，不是麼？

顧琮沒在門外浪費太多時間，轉身回了地下室，走過遮掩氣息用的長廊和檢測身份的關卡，最終到達的才是他真正幹活的地方。

處理晶核的地方是一處改造後的地下工廠，一望無際的黑色點綴着星火燃燒般的猙獰紅點，猶如業火岩漿流淌過的燒灼地獄。這裡面有太多的秘密，可理解的，不可說的，以顧琮如今的身份，可以在處理晶核的附近有一間窄小的工作間。

他處理晶核的速度很快，除了資質不錯，不受污染影響太深之外，動作也是比太多成年人都要咋舌的幹淨利落，仿佛那一具具類人的腐屍在他眼中從不成型，這是他的雇主老羅根最看重、也是最為欣賞他的一點。

為了這點欣賞，那個臉上一多半都是合金骨的老頭同意了少年此前的建議：加一個搬運工進來。

*

“不過，你挑的那個小子沒有你聰明。”老羅根坐在一旁觀察了一會，看着孟十三被領着接活，不到半小時的功夫已經停下來三次，中途嘔吐了一次，比起旁邊這個面不改色切割挖去晶核的小子，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那個小子很難堅持下來的。老羅根興緻缺缺的想着，要是反應快些早早抽身，頂多也就是做幾個月噩夢也就算了，但要是個不聽勸的脾氣，那可就……嗯。

“所以呢，為什麼忽然這麼好心了？你可不是什麼善心腸的好孩子。”老頭咧開嘴，饒有興趣的問：“怎麼忽然願意給人介紹活了？”

“之前沒搭理他，他就去我家騷擾我家人了。”顧琮頭也不擡，手中的合金刀剖開一處腐爛的肉塊，無比精準地從中挖出水晶般的剔透固體，随意回答道，“既然如此，反正他要的也不難解決，想辦法給他就是了。”

在那之後的事情就不管了，是吧。老羅根心想。地下工廠是個好地方啊，無論是意外還是什麼，在這兒都能顯得稀松平常的，就算真的有什麼意外，再怎麼怪責也落不到他的頭上——何況這地方，會有誰來追責呢？

至于尋常人會有的同理心和愧疚感？他不覺得這小子會有。

顧琮的目标非常精準：賺錢，不擇手段的賺錢。他不喜歡黑市的環境，從骨子裡排斥，卻又比任何人都擅長如何融入本地的氣氛裡，最大限度地汲取利益和好處。單從這一點來說，老羅根覺得他離開這裡的日子不會太遙遠。

“沒考慮過找接引人碰碰運氣？”老羅根随口問道。

“那也要錢，我資質不夠，沒必要在這上面浪費。”顧琮回答的很幹脆，他手上動作忽然停頓了幾秒，又說：“……而且接引人從來都隻會帶走被選中的那一個，這不行。”

老羅根看着他行雲流水的動作，意味深長地一擡眉。

資質不夠？這可不一定。

他在這兒幹了幾十年，這小子在這兒幹了這麼久都沒有副作用，足夠證明他有被接引人帶走的資格；隻不過尋常哨兵向導的分化期通常集中在青少年的十六七歲，伊裡姆的孩子沒有白塔的自檢手段，自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隻能靠着接引人“碰運氣”。

顧琮在這兒大概率幹不長久，這是有些可惜的，但想想後面能從接引人那裡拿到的一大筆中介費，老羅根又有些心動。

老頭簡單活動了一下身子，若無其事地提醒着：“又是因為你那個小妹妹？給你句忠告，小子，你要是總是這麼時時刻刻都要拽着她，别說去樹城了，你連黑市都出不去一步；這種排不上用場的拖油瓶，該扔還是要扔掉的。”

顧琮沉默着，沒有應聲，隻是手下切割腐肉的力氣明顯變大了些。一具死骸剖解完畢，他收拾好旁邊翻出來的晶核，直接走向了不遠處的兌換台。

“還是和以前一樣，存着？”兌換台後面問了一句，顧琮說：“不，全部兌換通用點。”

從黑市的貿易開始，貨币就從伊裡姆流民街慣用的代币開始轉換成了樹城專用的通用點，他前些日子抽空淘了兩個二手手環，用來收這些通用點正好。

顧琮轉身回了自己的工作台，迎着老羅根疑惑不解的目光，很平靜地強調了一句：“我妹妹不是拖油瓶。”

老頭呆了幾秒，莫名地有些想笑：“你就要和我說這個？”

“不。”少年大大方方地回答，“我和你強調這個，是想要說明這份工作對我的重要性。所以，我要加錢。”

老頭的表情明顯一呆。

他是老闆還是自己是老闆，這小子哪兒來的底氣能把這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不加錢也可以，”顧琮迎上老羅根帶着點諷笑的表情，客客氣氣地回複着，“我在你這兒該學的都學的差不多了，完全可以換個老闆接着幹——哎呀，您也不用這麼看着我，倒賣晶核的販子很多，能穩定剖晶核的卻很少，我能保證自己馬上找到第二個老闆，哪怕賺的沒有現在這麼多，您卻不一定能找到下一個比我幹活更快的了。”

老羅根卡了一會，一時間不知道是氣是笑。

“你找另外的人，不一定給的有我多。”他提醒了一句。

少年人溫聲回應，臉上甚至還帶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