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這些問題,葉珀是真的不好奇。
不過很可惜,瑪德琳女士顯然不打算聽她的解釋,拽着女孩直接走回室内的時候,還沒走出幾步就在不遠處看見了安雅的裙擺,玫瑰發色的小修女慌慌張張地湊上來,臉色白得幾乎吓人。
她也不說話,隻低着頭咬着嘴唇,沖上去抱緊了葉珀的一邊胳膊,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貼上去,接下來說什麼都不打算撒手了。
瑪德琳見狀如此,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還說呢,”她伸出手指,挨個戳了戳兩個小姑娘的腦門,笑眯眯地說:“剛剛還那麼仔細地藏起來,怎麼就這麼随随便便放出來了?”
看這樣子,應該是小修女完全沒壓住另一個的意思,隻能眼睜睜看着她跑掉了。
“你不要亂跑嘛……”安雅沒急着回應瑪德琳女士,對着葉珀眼淚汪汪的,又小幅度的吸了吸鼻子,委屈道:“你本來就是在這兒躲人的,怎麼還主動跑出去了呀……?”
葉珀眨眨眼側頭看着她,表情無辜又乖順。
“抱歉。”她乖乖和安雅道歉,眼神真誠,卻也太過清澈平靜,“我下次會注意的。”
瑪德琳撇撇嘴不做評價,這女孩顯然知道這裡的問題在哪兒,但是極大概率不會改——換句話說,下次她還會這麼幹。
她這句“下次會注意”絕對不是說自己會聽話躲起來,而是盡量不讓其他人注意到她的動作。
但安雅眼睛紅紅的,已經破涕為笑,很簡單的就被哄好了。
于是看着她的葉珀也跟着揚起嘴角,與她一起很溫柔地笑了起來。
……好孩子呀。
醫生在心裡敷衍的感慨了一聲,這年頭會為了别人主動站出來的小朋友可不多了……哦,當然,大朋友也沒有幾個。
大部分都爛掉了,壞透了,在日複一日的苟延殘喘中被這堆砌殘骸的垃圾場磨沒了道德和良知,隻剩下了一堆走來走去的行屍走肉。
這是個好小孩,如果她不是在伊裡姆長大的話,那麼瑪德琳說不定還會額外多誇獎幾句。
“在這地方當個好孩子可不是什麼好事情。”瑪德琳伸手戳了戳小孩的腦門,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女人細長冰冷的手指已經直接捏住葉珀的下颌,略有些強硬地讓女孩擡起了頭。
貓此時已經從赤狐的嘴巴裡掙脫跳了出來,不緊不慢的低頭舔着自己有些淩亂的被毛,并不介意那隻赤狐在自己旁邊踱來踱去,時不時拿尾巴掃一掃自己的小動作。
葉珀被她捏着下巴,安安靜靜的一動不動。
“女士?”小孩很溫順的問道,“您是有什麼東西要看嗎?”
“嗯……”女人心不在焉的應聲,“看看你的腦子。”
更準确一些說,看看這孩子的精神圖景。
瑪德琳想,多多少少,自己果然還是有點不甘心的。
這樣的一個完整又健康的孩子,怎麼就莫名其妙又成了殘次品了?這女孩越冷靜,越淡定,瑪德琳就越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焦躁——
她不應該是這樣安靜的反應。
至少應該疑惑,不安,痛苦,可以瘋狂大吼大叫,或是哭泣着抱怨自己的人生……
什麼樣的反應都可以,因為還是個孩子,所以這一切對她來說本就該是理所當然。
而不是說,一個成年向導想要探索她的精神圖景,她就這樣毫無防備、也可以說是完全不理解概念的就點頭同意了。
瑪德琳慢慢歎了口氣。想着,應該找個機會好好教育一下這孩子了,她覺醒太早,伊裡姆又過于缺少哨兵向導的啟蒙教育……說起來這孩子上沒上過學啊?受過教育嗎?認字嗎?
她在這裡想東想西,精神觸手卻已經直接伸了出來,安雅下意識抱緊了葉珀的手臂,她略有些緊張的盯着,在她的視角下,僅僅是瑪德琳女士捏着葉珀的下颌與她目光相對,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發生——
貓輕輕叫了一聲,尾巴輕輕甩了甩,并沒有什麼抵觸掙紮的反應。
瑪德琳深入了葉珀的意識,她本來想着是尋找一些證明這孩子是殘次品的證據,可是沒有;那麼調整心态,去尋找這位尚未分化的天才哨兵精神圖景的初生苗床呢?
很奇怪,也沒有。
——或者應該說,這孩子的意識深處,什麼也沒有。
她很坦然,很大方,慷慨地允許向導深入自己的意識深處,可這位向導的精神觸絲沒有觸碰到任何一點自己熟悉的東西:
如果說尋常哨兵的精神圖景是一個簡陋又破舊的小房間,時不時就需要向導的修修補補;那麼更高級的可能就是完整的房屋,别墅,更甚至巍峨華麗的宮殿,這都有可能。
越高級的哨兵精神圖景的外殼就越穩定,與之相對的,出現問題後需要的向導能力也變得越來越高。
瑪德琳修複過無數破破爛爛的小房間,見過哨兵意識裡的房屋,别墅,也接觸過不止一個規模龐大的精神宮殿……可是,唯獨在葉珀的意識裡,她沒看到任何東西。
——非要說什麼也沒有,似乎也不是十分準确。
……因為那更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曠野,她的精神觸絲舒展着向前,模糊朦胧的地平線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永無盡頭。
赤狐在這裡奔跑,她看見另一隻小小的、輕盈的野獸,在這片荒蕪的原野上自由随意的跳躍奔走,最終那隻小小的野獸停在了自己的旁邊,安靜地凝視着赤狐的眼睛。
還要繼續嗎,女士?
赤狐有些遲疑,她已經走得夠遠了,居然還能往前嗎?
能的,女士。貓很愉快地搖了搖尾巴,十分惬意的與她炫耀自己腳下這片曠闊又自由的世界。
在這裡,可以一直這樣跑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