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準備回去睡覺了。
正要開口告辭,突然傳來一陣異常雜亂的腳步聲。
紀襄下意識想要躲起來,不能讓别人看到他們二人單獨在一起!本朝雖然民風并不死闆,但兩個青年男女夜裡面對面交談,誰會信他們隻是偶遇?
她是絕對說不清的!
慌亂間,紀襄看着眼前的假山,立即上前拉起司徒征的袖子低聲道:“随我來!”
她矮了身子飛快鑽進去,對還站在假山外的司徒征,焦急低喊道:“你快些!”
司徒征神色莫名,依言進去了,半蹲在她身前。
眼前頓時黯淡了不少,等司徒征進來後,紀襄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臉一下子燒了起來,绯色連綿到了耳後。
她一個人躲起來就好了,根本沒必要拉着司徒征進來!而假山看着龐大,實際上内裡的地方卻很狹小。她蹲着辛苦,手撐着石壁,不讓自己往司徒征身上倒去。
他在她身前,擋住了她大半視線。她看不到這突然來的人在做什麼,隻聽到有男女絮語聲,含糊不清。
紀襄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聽不清楚便放棄了。
司徒征的視線漠然地掃了幾眼來人,見二人的動作漸漸不雅,很快便移開了。
他的目光,停在了遠處的燈柱下。
有兩隻飛蛾在光熱之下,一下又一下朝着琉璃燈撲過去。兩隻蛾的身影時而重疊,時而分開,挨得極近。
他的臂膀上,有些微微的酥癢。地方狹窄,似乎是她的鬓發蹭到了他的肩頭,也可能是她簪着的那朵牡丹花。他沒有回頭或是側臉去看,不動聲色地往前挪動了一些。
如今正是三月中的時節,春夜的風裡除了潮濕的露珠,夾雜着一絲寒涼。
司徒征一動不動,因為要保持身體不動而帶來的僵硬不适之感微乎其微。
真正令他不适,或者說十分不慣的,是狹窄假山内萦繞的一股淡淡香氣。這香氣并不是庭院裡名花嘉卉中傳出來的,也不是時下貴族喜好熏的瑞腦、龍涎、檀香等等香味。
雖然淺淡,卻沁人心脾。
是從人身體發膚中洇出來的清甜芬芳。
紀襄腿麻了,她不知外邊兩人怎麼還不走,也不知他們哪來的這麼多話要說!
早知如此,她一定不會選擇躲到假山裡來。若是他們不走,她總不能一直和司徒征藏匿在此。
她悄悄換了一隻手撐着粗糙的石壁。手心有點疼,已經發紅了。
紀襄心内沮喪不已,突然想到了章序說的話。
她這個人,确實挺笨的。第一反應竟然如此愚蠢,把自己弄到了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境地。
還拖累了司徒征。
還好司徒征應該不會和她計較......
她一動,司徒征立刻就察覺了。他望了眼仍在卿卿我我的一對男女,離京太久,他認不出是誰。
他拾起地上一塊尖石頭,往燈柱的柱身上飛去。
正在絮絮私語的男女聽到聲響,女人尖聲驚叫,很快便被男人捂住了嘴。女人低聲抱怨,說了幾句不該在外見面的,還是在屋裡會面安全些。男人耐心地哄了她幾句,二人掃視一圈沒察覺到有人,調笑幾句後想想在外到底過于冒險了些,攜手離去了。
司徒征看着二人走遠,走出了假山,對着還半蹲在地的紀襄道:“人走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背對着她。
紀襄是很想快些出去的,可在裡面蹲着的時間雖然稱不上很長,但她已經腿麻了。她扶着石壁,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司徒......”
紀襄才叫出口一個姓氏,随即而來的羞恥就幾乎要将她淹沒。她怎麼會做出如此丢人,如此愚蠢的事情?
不該飲那兩杯酒的。
“對不住,是我方才犯傻了,拖累你了,實在對不住。”
她忍着沒有哭出來,一雙清淩淩的妙目活像是養着水汪汪的黑葡萄,此刻正含着潤潤淚光。紀襄别過臉,在袖子的掩映下擦了一抹滾落出的淚珠。
司徒征靜靜地凝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微微低頭,問道:“我會因為此事尋你的麻煩嗎?”
她抿着唇,聽他的聲音似乎并不帶氣惱的意味,紀襄略松了口氣,在他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你害怕什麼?”
“我沒有害怕!”
紀襄不假思索回答後,頓了一頓,低下了頭,沒有再去看司徒征。
她心裡隐約清楚,她有個毛病會忍不住反複琢磨别人的想法,生怕她們對自己生出不喜。可即使别人真的要對她做什麼,她也沒有辦法的。
所以,想了也沒有用處。
之前,她從來沒有細想過。是近日太後,父親,未婚夫三人的态度,令她心寒之餘,自省了一遍。
如今,她就是怕司徒征因此厭惡她。
“嗯,”司徒征簡單地應了一聲,聲氣比先前嚴肅了些,“别多想了。時辰不早,你該回去了。”
紀襄擡了擡眸光,見司徒征臉上當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生氣的痕迹,行禮告退了。她還是有些不安,走了幾步後便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她走遠了。
方才在他周身缭繞的淡香,還在。因着相處時間太久,仿佛已經凝成了實質。
他擡手在面頰旁一寸的地方,撚了撚。
香霧空蒙,月華如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