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朦胧,紀襄伏在桌案上奮筆疾書。
周遭靜悄悄的,耳邊偶爾傳來幾聲夏蟲的咕哝。倏然間,有根長睫掉入了她的眼睛裡,紀襄“哎”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揉搓眼睛。
她動作輕,饒是如此,在弄出那根惱人的落睫時,還是搓紅了一隻眼,逼出幾滴眼淚來。
時辰不早了,加上這個小小插曲,已經洗漱過的紀襄決定睡了。
她提着燈燭,一轉身,就聽到窗戶發出顫顫巍巍的吱呀一聲,接着有個黑影推開窗,手臂撐着窗台一躍而入。
紀襄呆住了,面色煞白,一顆心怦怦直跳。靜谧的夜裡,鼓噪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不過須臾,這不速之客便擡起了頭。
“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哭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紀襄長長松了一口氣,拍了拍心口答道:“我沒有哭,隻是适才搓了眼睛。”
說完,她才想起在自己的卧房裡,又是在入眠前,她早就已經脫了外衫。紀襄臉色微紅,輕叱道:“你先轉過身去!”
章序勾勾嘴角笑了聲,背過身去。
紀襄确認他真的轉了過去,幾步走到挂着外衫的山水潇湘屏風前,穿上了。
她這時候才問出最該問的問題:“誰家仲子逾牆,你是如何進來的?”
聞言,章序面露不屑,道:“你家未免也太好進了!我看地方也不算小了,隻有兩個護院在巡邏打轉。若真有歹徒進來,你的小命就沒了!”
他思索片刻,道:“要不然,你還是住到宮裡去好了。”
紀襄忍俊不禁,在章序口中宮裡倒成了她想去就去的地方。
她嗔道:“我們府上可從來沒有人闖進來,除了你——你來找我做什麼?”
紀襄拿起一把小剪子剪燭,身子斜倚在桌案旁。卧房内更明亮了,清晰照出章序一張臉上,含着些許激動的神色。
她奇怪地看着他。雖然章序平時做事也不太講究規矩,但這樣夜裡跑來找她,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紀襄後知後覺感到有些緊張,她想要往後再退一步,纖腰抵在了堅固的書案前。
燈旁,少女一雙清淩淩的美目正凝望着他,唇邊的笑令他一時看住了。
章序沒有回答,他坐在紀襄床榻前的小錦杌上,兩條曲着的腿看起來十分委屈。
他掃視一圈,眼前的少女閨房除了該有的桌案坐榻,一道青翠屏風,幾樣小巧的擺件。時人風行的珠簾羅帷,金獸香爐,金筐寶钿通通沒有。
他皺起眉頭,問道:“你就住這樣的地方?”
紀襄循着他的視線掃了一圈,倒沒覺得有何不妥。她大概知道章序在不滿什麼,生怕他沖動起來立刻要去正院找她父親理論,含糊應了一聲。
章序猛然間站了起來,目光銳利如電,臉色難看至極,一個箭步就要走出去。
紀襄顧不得什麼防備了,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焦急道:“你要做什麼去?”
“讓你爹看看,你後娘是怎麼苛待你的!”
她緊緊拉着他的衣袖,低聲道:“你别去,我沒關系的。”
在幼年時,她和章序待在一起時提過幾回家中對她的薄待。十一二歲的章序當真沖到她家裡,攔着廣康伯怒斥。
隻是這事後,紀家親戚怪她不該将家醜外揚,太後怪她撺掇章序惹是生非。
至于家中,和她隔着一座宮城,主動送了幾件衣裳進宮,便沒有後文了。
而她對血緣骨肉之情,經過前幾日關乎銀錢的一番商議,是再無指望了。因為沒有了指望,所以如今對着要為她出氣的竹馬,她也絲毫沒有想要撒嬌哭訴的心思。
紀襄歎道:“我當真不介意,你别管了。”
章序的衣袖被她緊緊拉着,他看着紀襄微微抿起的唇和含着哀求的眼睛,想要甩開她的手。
正僵持間,屋外傳來三聲敲門聲。
“姑娘,您可是有事?”
是碧梧的聲音,紀襄猜是她聽到了章序方才扯着嗓子喊出來的話。她埋怨地打了一下章序的手臂,回道:“沒什麼,我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你回去睡吧。”
時下已有婚約的男女間,私下有私信和禮物來往不算什麼,但夜裡私會可就是天大的醜事了。
碧梧在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人夜闖紀襄的閨房,叮囑了兩句紀襄早些入睡,便提着燈籠走了。
屋内的二人四目相對,又錯開了。紀襄豎起耳朵聽着碧梧離去的腳步聲,松開了手。
章序原本緊繃着的臉,也有些松動,似乎終于想到了不能被人知道他出現在這裡。
他心中仍有氣,瞪了門的方向一眼才重新坐下。
紀襄走到他身邊,催他問答:“你還沒說,你來找我做甚?”
從宮裡回來,已有兩日,她努力思索了一下近日是否有何大事。
還未等她想出個分明,章序挑起一邊眉,有些得意道:“我要出征了。”
“出征?”紀襄原本的微笑凝住了,蹙起兩條彎彎的眉,“可是又有夷狄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