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立國至今,已有一百五十餘年。曾經“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威嚴氣象,早已不複往昔。往前數三代皇帝,就開始陸陸續續丢了西北邊地的十幾城,羁縻附屬的小國也少了一半。
但當今皇帝禦極以來,還不曾有過大的戰事。
“不是,是去潼川鎮壓作亂的匪寇。”章序揚唇而笑。
紀襄在長秋殿裡聽過此事的一星半點,隻是太後也不甚了解。她依稀知道有一群大盜寇首,依仗着地勢作亂,吸納了當地的民夫,搶占了好幾地的官府衙所。
“怎會派你去?”她有些不解,單手托腮也坐了下來。
章序拿眼睛瞪她:“我怎的了?”
不過,他也有些疑惑,告訴紀襄詳細:“此次鎮壓,陛下顯然是要讓肅王出風頭立功勞的,命他都督一切軍政之事,還讓骁衛大将軍給他作副手。鎮壓匪亂罷了,竟如此聲勢浩大。但我能去,是太子舉薦了我。”
紀襄更是驚訝了。
肅王是談貴妃之子,又是陛下長子,向來很得陛下寵愛。陛下派肅王去鎮壓匪亂,也算合情合理。
然而,章序和幾個皇子都關系平平,太子怎麼會舉薦章序去?
章序漫不經心道:“據說,是太子說神龍衛裡有好些少年骁勇,合該去曆練一番。他點了幾個人的名,其中便有我。”
他沒再多想太子為何舉薦他,摸了摸腰間并不存在的佩刀,道:“相比除寇,我更想去戍邊殺夷狄。大丈夫合該保家衛國,封妻蔭子。”
紀襄沒忍住,撲哧一笑。
章序見她香靥上兩抹淡淡的紅暈,嬌美可愛,心下一動,都忘記了被她嗤笑的不滿。
他耳垂微紅,道:“你笑甚!我可不是同你玩笑,先說好,我日後若是離京,一定也帶你一道去吃沙子。”
她順着他的話構想一二,她并不在意“封妻蔭子”,但離開京城似乎不錯。
紀襄含笑點頭,又一連串問道:“你何時出發?總不至于是明日吧?我聽聞陛下已經許久沒有召見大臣了,這回竟然親自理事了?”
章序嗤道:“你哪來這多事要問?我不知道。”
紀襄一聽便知是他懶怠一一回答,也沒有再追問。
她柔聲道:“你要小心,萬事不要沖動。潼川地勢險峻,當地賊寇自然了如指掌。他們能搶占官衙,想來是一群窮兇極惡之徒。總之,你千萬不要冒失沖動。”
其實,她想說讓章序跟緊肅王。肅王在的地方,一定是武衛最多最安全的地方。
不過,章序聽了一定會不高興的。
章序朝她笑:“知道了,我難道是一沖動莽夫?”
紀襄輕笑,掰着手指回憶道:“兩年前,你在宮宴上把一盆熱湯潑到申國公的孫子頭上,還跳起來毆他數拳,被人拉開才作罷。”
“那是他偏要在我耳邊說個沒完,像隻蠅蟲。”章序皺眉,嫌惡地一擺手。
她抿着兩片不畫而紅的唇,将笑未笑,眼角眉梢露出幾絲少女的狡黠,動人極了。
紀襄繼續數:“四年前,你一高興就撿起石頭砸樹上結的果子,結果險些砸到了太後娘娘。”
章序撓頭:“我又不知道她老人家在那兒。”
“還有......”
“紀襄!”章序氣急敗壞地打斷了她,“你别說了。”
他瞪着眼前的少女,以前太傻乎乎了什麼事情都和她說,真讓她說下去,能說到天亮。
章序心裡,極其難得地閃過一絲類似羞恥的心緒。
她連忙站起來,朝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從唇縫裡飄出幾個字:“你小聲些!”
章序胡亂點頭,不知想到什麼,眸光一亮。
“正好我們還沒正式定親,等我回來後,就求陛下為我們下旨賜婚,如何?”
紀襄望着他粲粲雙眼,貝齒咬着紅唇。
她低頭,眼睫掩住了眼眸中的點點心緒,緩緩地點了點頭。
原本令她委屈羞恥的事,她一半是出于感情,一半是出于妥協,已經不想再去計較了。不斷回憶隻會讓當日的難堪愈發清晰,折磨着她。
“等等,還是算了。”章序一拍腦門,“若是聖旨賜婚,禮節上必然會麻煩的很,說不定還得拖延兩三年。”
紀襄并不在意這些,道:“随便你。”
夜色漸漸深沉,空中飄蕩着淡淡的從庭院中傳來的草木香氣,些許濕潤。
她想要催他走了,開口前不知為何腦中閃過一個淡漠的身影。
然而隻是一息的瞬間,她甚至沒有認清楚是誰,這個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紀襄便沒有放在心上,催促道:“你該走了,小心别被人看到了。”
章序掃了一眼她蓮青色床帳垂落的香榻,當真有些不想走了。但他膽子再大,還是有幾分理智的,不舍地挪動了腳步。
紀襄看着他往窗戶走去,見他又轉過身,大步向她走來。
章序常年習武的指腹上有着厚厚一層繭子,捏了捏紀襄粉白的臉頰,承諾道:“等我從潼川回來,回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