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她驚覺她發問的語氣可謂十分不客氣。但她當下第一反應,便是真真奇怪,他怎麼會在這裡?
在宮裡,在芳林園一次兩次偶遇,勉強算是情理之中。但法雲寺......
紀襄今日已經被人跟蹤過一回,疑心大作,不等他回答,便開口道:“你跟蹤我?”
她杏眼微瞪,眼角眉梢裡都含着對眼前人的警惕。
司徒征思忖一瞬,道:“不算。”
她并沒有因為聽了他的否認而放下戒備之心,兩條彎彎蛾眉愈發蹙起了。
什麼叫做不算?
紀襄無聲地含在唇邊揣摩了兩遍,覺得他的意思就是算。當然,在昭文樓那一回,是她後去的,不能算。
人一旦有了懷疑,就會對以往所有事都覺出不妥來。
炎炎夏日,絲絲縷縷的風吹不動宛若凝固的空氣。紀襄卻是手腳有些冰涼,她沒有問司徒征為什麼,她也無意知道。她道:“司徒,我曾經對你說過若有驅使萬死不辭,那是我的真心之語。但是......”
紀襄停住了,琢磨了一下措辭。
她看着司徒征,他黑若點漆的眼珠也恰好看着她。
不論如何,司徒征是個好人。即使他為人冷而嚴肅,但确實是個善良的好人。紀襄不想疾言厲色地告誡他,免得傷了他的顔面。
何況,她也很難對人冷言冷語。
她字斟句酌道:“你我從前并不熟悉,也非有親緣幹系。一而再再而三私下會面,總歸不太妥當。我不想哪日被人撞到了,被說三道四。何況,我也不是......”
紀襄再次停住了。她想說她不是這種人,但說出來,好像在譏諷司徒征是“這種人”。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她其實已經氣得心跳加快了,縱然有先頭蕊初的緣故,但她對司徒征也是生氣的。
誰能樂意被人跟蹤呢?
可她竟然還在認真考慮,如何收斂對他的措辭。
茂密的枝葉裡,倏地竄出一隻灰白羽毛的小鳥,在二人的對望裡劃過了。幽靜而偏僻的樹蔭下,近乎凝止的時間,仿若被撕開一道裂痕。
紀襄垂下眼簾,看到二人的影子有些許重疊,忙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是什麼?”司徒征問道,他似乎也不需要紀襄的回答,繼續說了下去,“你打算就此揭過,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紀襄心裡,頓時生出一縷不安。
很顯然,他不論是如何做到的,已經知道了蕊初和她的對話内容。出于某種紀襄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對司徒征的信任,她完全沒有擔心司徒征會去多嘴四處傳揚。
可是,他為什麼會管這和他全然沒有關系的閑事?
他并不是一個閑人。
就紀襄所知,司徒征不僅是東宮衛率管着太子的武衛,還是太子手下第一出謀劃策輔佐的人。這點,太子和司徒征都從來沒有掩飾過。大約是沒有必要,也不可能隐瞞住。
陛下對朝政懶怠,許多事宜都是太子小心維持着一個不越俎代庖,在職責權力範圍内盡量處理的。
而近日京城,發生了許多大事,皆是和潼川的匪亂或是換個說法的流民亂有關。
她雖然處在深閨,但并非不知事。
如此一想,愈發覺得司徒征這大忙人的舉止古怪了。
她克制自己沒有去探究為何,輕聲道:“我之婚事,是全然沒有轉圜餘地的。而且,恕我直言,此事和你大約和沒有任何幹系吧?”
“你說呢?”她補充了一句。
司徒征一怔,竟然答不上話。他握了握手指,很快又松開了,面上依舊是一副不為所動的平靜容色。這些時日來,他心中某些自覺不對勁之處,似乎總算知道了是怪異在何處。
紀襄見他不言不語,不由有些煩悶。她在外邊待久了,頭腦有些昏沉,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保持清醒。
她的視線,從司徒征身上移開,停在了大樹上。适才她和蕊初談話的地方,木槿花樹并沒有這麼高大茂密,藏不下一個人。那來跟蹤或是偷聽的人,是藏身在何處呢?
紀襄一點都不喜歡這樣。
她生平最大理想,不過是有個能自己做主的小家,能自己決定每日吃什麼菜肴,就足夠了。像司徒征手下這般能潛形無影的,她隻覺得害怕。
也絲毫不想有任何牽連。
“我不知司徒你為何會知道我的私事,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也不要再讓人跟着我,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從不摻和任何宮闱之事,也無意參與。若是别的......”
“你多想了。”司徒征微微皺眉,打斷了紀襄的話。
他雙目坦然地凝望着紀襄,道:“是我的不是,令你覺得不安了。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紀襄松了一口氣,立刻走了。法雲寺占地頗廣,大道小路蜿蜒曲折,紀襄走了一段發現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走到一處香火氤氲彌散的偏殿,問了裡面的小沙彌,才尋到了禅房所在地。
這座寺廟,即使再出名再靈驗,她也絕對不會再來了。
司徒征看着那道嬌小的身影快步走遠,也沒有在法雲寺多停留。
他是在芳林園賞花宴結束之後,命下屬跟着紀襄的。談家仗勢欺人的事情多了,紀襄未必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