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然地看着刺客受刑。這幾日負責搜查的也一道被責問,隻能确定此人應該已經在水下潛了五日以上。除此之外,什麼訊息都沒有再被問出來。
司徒征坐了一盞茶的功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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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經結束,了空大師雙目大睜,似是從一場莊嚴且空靈的神佛幻境裡驚醒。此時,大慈恩寺忽地響起小沙彌們齊齊吟誦佛經的聲音。
梵樂法音,太後微笑聆聽。紀襄輕輕揉了揉已經麻木的右手臂,和唐嬷嬷一左一右地攙扶起章太後。
了空大師下座,宮娥立即将堂内布置成對坐的模樣。命婦百官在引領下魚貫而退,回到各自的車駕上,等着太後出來再起駕。
太後常年禮佛,在長秋殿裡設有小佛堂。了空大師悠悠說了幾句,太後聚精會神地聽着。
如此交談片刻後,了空和藹微笑道:“老衲師兄了慧,為老聖母手抄了一卷《金光明經》,供奉于他清修的蓮華閣内。您不若就此帶回。”
聞言,太後喜得紅光滿面,雙掌合十道謝。她往後一掃,朝紀襄微擡下颌,道:“阿襄,你去拿。”
未等紀襄應答,唐嬷嬷笑道:“紀姑娘生得便如同觀音座下的玉女,去為太後取經再合适不過了。”
紀襄臉熱,羞澀地抿了抿唇,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給她領路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沙彌,圓溜溜的腦袋圓滾滾的身子,偏偏走路起來腳步飛快。紀襄在他追了好幾步,實在是跟不上,氣喘籲籲道:“小師父,你走慢些。”
小沙彌回過頭,撓了撓頭,放慢了腳步。
紀襄一邊走,一邊擡起左手輕輕揉着右肩。适才隻是覺得麻,現在還覺得有些刺痛。今日太後的禮服由金線制成,點綴諸多金玉寶石。紀襄懷疑自己肩膀處的皮膚已經被硌出紅印了。
大慈恩寺的一草一木都有講究,濃蔭如蓋。皇家寺廟占地數畝,廟宇連綿不絕,四處皆是深沉的檀香味,揮之不去。
她走到蓮華閣時,已是額頭微汗,一張膚光勝雪的嬌面上泛着淺淺的粉暈,狀似薄醉。
蓮華閣有兩層,小沙彌給她帶路到門口,悄聲告訴她了慧通常在二樓,讓她直接上去便是。自己則是停在了門口,雙掌合十沒有進去。
樓梯口一目了然,紀襄踏了一步就停住了。這台階又窄又高,她挽着披帛,裙擺又長,生怕一個不小心踩到了。
她小心翼翼看着腳下,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二樓傳來的絮語聲。
“.......是西南一帶的草藥,别的地界是長不出來的......”
聲音很是輕微,紀襄隻聽清楚這麼一句,閣内便恢複了靜默。她不是一個愛偷聽的性子,雖然這一句話裡聊的也不像什麼私密之事。
她咳嗽了一聲,提醒二樓有人來了。
“怪不得郎君示意老衲停口,原來是有人來了。”紀襄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小姑娘,上來吧。”
她的腳步聲一向很輕,和了慧大師對談的人一定耳力極好。她繼續往上走時,樓上的人也在走動,不一會兒就到了樓梯口。
聽見腳步聲,紀襄本能地擡頭看。這一看,她驚訝地微張了嘴唇。
紀襄微微蹙眉,怎麼又是司徒征?她聽說過了慧大師醫術高明。适才了慧大師提了一句草藥,難不成是在給司徒征看診?
他的臉色,除了更冷淡些,和平日裡倒是沒有什麼區别,不像是抱恙在身......
接着又看到了他身後一個滿面笑容的老僧,向他告别。
司徒征回了禮,下樓,看都沒有看紀襄一眼。她微微抿唇,原本是想說二人若是還有事不必顧忌她,她拿了經書便走。
不知為何,突然間就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蓮華閣内并不大,樓梯正對着二樓的窗戶。素窗半開,金烏斜照,将空中的細小灰塵映照得纖毫畢現。司徒征的臉一半逆着光,晦明間看不清面上容色。
二人隻剩了兩個台階的距離,紀襄正要當做也沒有看到他時,偏偏怕什麼來什麼。
她想往右避開他一些,不想和他擦肩而過。
往右挪步時,一不小心踩到了翠綠色的披帛,身子一歪就摔倒在了台階上。
右腳吃痛,紀襄發出一聲低呼,頓時淚眼漣漣。她的手擦傷了,手心立刻便紅了一大片,隐隐有血絲滲出。
司徒征居高臨下看着她,紀襄也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風評一向有褒有貶,褒獎的是說他文武全才,貶義那些話則是說他過于冷淡。紀襄是兩種都聽過的,但被他如此冷漠,用仿佛從來都不認識她的目光看着,說來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的心猛烈地跳了兩下後,居然有些微妙的難受。
他踩着紅木做成的台階繼續下樓,古老的樓梯發出“嘎吱”一聲
司徒征沒有停留。
她慢慢地扶着膝蓋坐起來,看着司徒征在閣樓外轉了個彎,一瞬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