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一朝以來,宮中向來宴樂頻頻,歌舞不歇。即使皇帝獨居在寶慶宮,宮中靡靡盛況也不過減少了十之一二。
這日,談貴妃在宮中玉堂殿設下宴樂,遍邀京中的貴族青年男女。
玉堂殿一分為二,一處是太後,談貴妃等妃嫔和諸位貴女所在的女眷宴飲,另一殿則是青年貴族男子所在。
宴上樂工奏樂,侍女們捧着一盤盤制成鮮紅牡丹形狀的酥山。放眼望去,歌舞升平,說不盡的天家富貴氣象。
紀襄出席宮廷宴飲是輕車熟路的。她半早就梳妝打扮一切妥當進了宮,如今不用服侍在太後身旁,她樂得自在,安坐在臨近殿門的席位上。
原本,她今日是想推說腳傷未愈不來的。偏偏在她扭了腳之後的第二天,太後派了宮人去紀府詢問她的傷勢。紀襄當時哪裡想到會有宮宴等着,老老實實說了傷勢不重,休養四五日便好。
而來送請柬的宮人還特意提了一嘴,太後也會出席。
紀襄将自己還未出口的借口給咽了回去。
宴會上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坐在她附近的姑娘她也認識,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些衣裳首飾的話題。
能參與宮中宴會,不少人都頗感榮幸,自然是要盛裝打扮一番。坐在紀襄附近的湯妙便是如此,她說完幾句關乎時下宮妝的話,豔羨地看着紀襄。
顯然,紀襄都沒怎麼塗脂抹粉,卻已經是清韻天成,仙姿佚貌。
湯妙注視的時間久了,紀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奇道:“可是我臉上沾染了什麼東西?”
“沒有沒有,”湯妙連忙否認,她眼珠轉了轉,“我隻是在想,紀姑娘如此容貌,和章郎君真是般配。聽說他在潼川功勞極大,英雄合該配個如紀姑娘這般的美人。”
紀襄啞然失笑。
她從小習慣了被人當面稱贊容貌,但還是第一次被贊她和章序是一對英雄美人的。
英雄.....他确實是幹過英雄救美的事。
湯妙的話語裡,沒有絲毫諷刺的意思,隻有真心的誇贊和大大方方的羨慕。
紀襄回過神來,低頭裝作羞澀,回了一個十分合乎情理的反應。
周圍有人聽到,紛紛來湊個熱鬧。她們并不讨厭紀襄,對章序曾經公然說紀襄也不以為意。畢竟,大多數姑娘心裡,還是覺得一個少年說自己的未婚妻笨,并不是真的嫌棄。
“等章郎君從潼川回來,你們應是好事将近了吧?”
“到時候我一定上門給紀姑娘添妝!”
“日後,章郎君和紀姑娘的孩兒必然十分可愛。”
幾個年輕夫人和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從成婚到生育調侃着紀襄。
她即使對章序已經十分失望,在如此攻勢下,還是忍不住臉上發燒,面色羞紅。她一臉紅,旁人愈發發出陣陣善意的笑聲。
紀襄小聲道:“快别說了,貴妃娘娘都要看過來了。”
她随口一說,擡頭向上望去時,坐在太後左側的談貴妃真的在看她。紀襄微抿着唇,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談貴妃回之一笑,繼續和太後說話去了。
紀襄略飲了兩杯果酒,又被幾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圍着說話。初進宮時的警惕之心,不知不覺間放松了下來,她将話題巧妙地從自己的婚事上移開,說回了钗環。
宮娥安靜地給貴女們添酒,紀襄偏過頭和湯妙說話時,手臂不經意間撞上了添酒宮女的手。
女孩的身體輕輕相撞,倒是不痛,隻是她手臂一涼,接着薄紗黏在手臂上,很不舒服,水紅色的酒液順着她的胳膊滴滴嗒嗒留下。
宮娥連忙低聲請罪,紀襄擺擺手說無事。她站了起來,很快便有在殿内服侍的宮女上前,引着她出了殿門去更衣。
玉堂殿臨湖不遠,更衣歇息的地方設置在幾處水榭中。引路宮女給她撐着傘,一路都在說着話。
紀襄薄醉,又在宴會上已經說了許久,隻是微微笑着聽她說話,并不怎麼搭腔。饒是如此,這名喚玉蘭的宮女也絲毫不覺得被她冷落,去水榭的一路都沒有停止過。
她難得遇見如此活潑的宮女,反而最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專心地聽她說話,認認真真地回了她幾句。
水榭裡隐約能聞到湖上的芙蕖清香,内裡一應俱全,備着幾套精緻的女眷衣裳。紀襄挑了一件和她身量差不多的,也不用玉蘭伺候,自己去屏風後換了。從十二花神屏風出來後,玉蘭笑道:“姑娘在裡面許久,奴婢險些就要進去看看您是否醉倒了。”
她略窘,大約是酒意有些上頭,動作也放慢不少。
但再一想想,卻覺得玉蘭的話有些不對勁。
不過隔着一道屏風,若是擔心她在屏風後有何不妥,何不直接開口詢問呢?
她多看了玉蘭一眼,發現眼生得厲害。不過這也尋常,宮娥數千人,她哪能各個都有印象?
正要走時,玉蘭道:“紀姑娘,水榭備有甜湯,奴婢瞧着色香俱全,您要不要吃上一碗?”
紀襄搖搖頭,她方才進來時看到了小桌上備着四碗甜香十足的甜湯,但并無興緻。她道:“你若是想吃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