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仍是又潮又黏,額頭也似起了燒,昏昏沉沉沒什麼力氣,腮幫子無意識鼓動着,心裡一陣陣泛起酸澀的委屈。
柳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府内除幾個公子外就隻有她一個年紀最小的姑娘,兄長們處處慣讓她,母親又素來嬌縱她,對她無有不應的,在外若瞧上了什麼珍寶绫羅,第二日睜眼便能在床前見着,這些年來事事順心得意。
可如今才知,這一切居然都是搶占了别人的。
還有沈言燈……
她死纏爛打才得來的親事,卻連手都沒拉過幾次,就要便宜别人了。
想着,她實在憋不住,肩膀顫着哭出了聲,眼淚啪嗒啪嗒和齁甜的糕點一塊被咽進肚子裡。
更難吃了。
吃完兩塊,根本沒飽。
她珍惜地摸摸剩下幾塊,才将它們藏到帕子裡。
看了一圈,角落裡有不少茅草和被風進來的小樹枝。
仔細撿了幾根,堆疊到自己面前。
南枝想了好一會,才猶豫着捏起樹枝來回轉動生火。
她隻進過幾次膳房,通常隻待個半刻便捧着糕點走了,又滿心念着懷中的糯香軟嫩,根本沒注意過鐵鍋下的事。
樹枝摩擦着掌心,泛起了一大片紅。
她疼出了淚卻不敢動,隻能側首,用濕漉漉的肩膀蹭幹淨淚花,卻越蹭越多。
等到外面天色低沉下來了,漆黑一片,陰風嘩啦啦吹蕩在廟旁,又灌到她身上,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四肢哆嗦,連一丁點火花都沒冒出。
南枝果斷放棄了生火,站起了身,衣裳被風幹了大半,還有些濕,但至少能穿着躺下了。
她将破舊的廟門用樹枝抵住,又收拾了會,将茅草堆成一團,小心地縮了進去,再也忍不住,困倦地閉上了雙眼。
……
廟外數裡外都沒什麼人家,又靜又黑,風雨混雜在一塊,澆得泥地濕爛,又刮掉了屋頂的碎瓦,咣當摔在地上。
廟内南枝微微皺起了眉,蜷成一團向茅草堆裡縮了縮。
四下漆黑。
蓦然,一柄泛着寒光的刀刃從門縫中緩緩生出,又小心地調轉刀身,想悄悄潛入。
可啪嗒一聲巨響,抵住木門的樹枝骨碌碌摔在了地上,在沉悶的雨聲格外明顯,睡得再死的人恐怕都會被驚醒。
門外幾個黑衣人身子僵住,彼此對視一眼,咬牙徑直破門而入。
他們蹑聲邁入,其中一人拿出火折,幽幽光亮瞬間照亮了周圍,卻因茅草堆處于死角,一時竟也沒見南枝。
像這樣的土地廟常流連一些乞丐,南枝沒敢睡死,始終繃着神,悄摸睜開眼時,卻見是幾個黑衣黑巾的男子,一看便不像好人。
這些年她在揚州城裡得罪了不少人,柳家經商也樹敵不少,現今她落魄了,不會是他們買兇要殺她吧?
南枝提起心,牙關都怕得發抖,卻要強撐着去觀察他們的動作,觀察他們走到了哪裡。
趁着他們還沒排查到這,她猛地跳起,悶頭直往廟外黑漆漆的地方跑。
“她跑了!”
“快追!”
黑衣人反應過來,快速沿着她逃跑的方向追去。
腳步聲細密震耳,踩在爛泥地裡,留下一串串深陷的印子,遠離了這處。
約莫半刻鐘後,南枝從廟後悄悄冒頭,細聽了會見沒聲響才敢悄悄出來,又回了廟中。
和他們跑,她一個高燒的病患不被抓住才怪。
南枝雖然淪落成了乞丐,但還是很珍惜這條命的。
她小跑到土地像前,有模有樣拜了三下,祈求他能保佑自己渡過此劫,往後她一定尋天底下最好吃的糕點供奉他。
拜完了,她蹲下身,将一小小包袱抱出來。
裡面藏着她包好的糕點,一對耳環,和一根男子樣式的木簪。
南枝将簪子緊緊捏在手心,眼前閃過一雙清隽冷沉的黑眸,唇色發白地念叨:
“我救過你一命,也算是你的恩人。如今不知惹上了哪個仇人,飯也吃不飽,睡也睡不安穩,今夜動身去京城尋你,觀音娘娘保佑,保佑你不是個恩将仇報,背信棄義的小人。”
念完,她将東西團好,擦擦眼角淚水,屏息凝神地走出了廟門。
灰撲撲的身影很快和夜色融為一體,徹底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