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涼的掌心早已染上了熱意和姑娘家的清香,掩在寬大的袖口,指尖輕輕顫動了瞬,又淹沒在玄色中。
他用另一手将人扶起來,虛攬住下了馬車。
“大夫到了嗎?”
白文道:“回來時,屬下已讓人去請了,算着時辰,應是已在廂房中侯着了。”
他輕嗯了聲,側身攔腰抱起南枝,擡腳快步往廂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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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府偌大,仆役丫鬟早已練就了噤聲邁過長廊,躲過道道轉角垂下玉珠串的本領,照着惇儀公主的令,絕不發出半點聲響,以免擾了老夫人和公子的清淨。
偶得幾句清脆,大多是枝頭停靠歇息的雀鳥,歪斜着腦袋,吱呀叫喚幾聲。
而陳涿更是京中少有的寡淡疏離脾性,鮮少見其肆笑疾行,京中時興雅緻沉靜,淡然應世間萬事的風度,自是将他這脾性奉為圭旨,贊他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
哪怕昨日被人當衆揭短,說其是抛棄發妻的負心漢,除卻半知半解的路過百姓外,京中高門并沒多少人真信,至多隻将其當作茶餘飯後說笑的談資。
短暫喧嚣後,慢慢就會被人淡忘。
可隻隔了一夜,陳涿就将人從馬車上抱了下來,疾步行過長廊,撞開串串玉珠流蘇,直到身影消失,脆生生的響動還回蕩在院中。
仆役面面相觑。
靜了半晌,有人反應過來,立刻起身向惇儀公主禀報。
陳涿發覺懷中人愈發燙,紅疹也愈發豔,不知是汗還是淚淌滿了臉頰,也濡濕了他的胸口,黏得那處難受。
行至廂房前,他擡腳,輕踢開虛掩的木門,将人放在榻上。
等候多時的大夫剛要行禮,他皺眉,聲線有些發沉道:“過來給她看看。”
大夫忙應聲,湊近細細觀察着南枝臉上紅疹,又搭上脈象,思索後問道:“瞧着這位姑娘像是敏症,不知她是否碰了些引發敏症的東西?”
陳涿道:“她今日先随我進了牢房,牢中潮濕多浮塵,且不透風,之後又進了殓房,碰了屍首,屍首身上無毒無香料,是中劍而亡,不過其手臂和臉上塗了一層漆料,名為綠沉漆。”
大夫詫異地看了榻上細皮嫩肉的姑娘,怎地好好去那種地方。
回過神,他讪笑了聲:“好些人都是對漆料有敏症的,這位姑娘應是前幾日高燒未褪,又入了寒氣,積壓在體内,正巧被敏症引發出來,才這般嚴重的。”
“不過大人放心,待她喝上幾貼藥便沒什麼大礙了,至于身上的紅疹,要細細塗上藥膏,切莫讓她亂抓。”
說完,他微微躬身,先行下去熬藥了。
陳涿垂睫望向她,眼底浮起了些燥意,啟唇道:“麻煩。”
榻上的人聽到聲響,隐隐有蘇醒的趨勢,雙手又開始不安分地胡亂撓動。
可指尖剛從被褥中冒出,瓷白手腕就被輕輕束住,生硬地按在了她身旁。
南枝無意識地呢喃着:“讓我進去……母親,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刁蠻不懂禮數了,您别不要我好不好,别趕我出去,母親求求您了……”
陳涿半傾着身,聽到這話,眸光慢慢定在她的臉上,她像是被魇住了般,眉心緊鎖,神情痛苦不安,渾身緊繃着在往外冒汗。
他一怔,指尖輕輕拭去她眼尾不斷淌下的淚珠,淡淡道:“沒人會将你趕出去,安心。”
睡夢中的南枝好似真的聽到了這一句話,劇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穩下來,臉頰依在枕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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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這一病就在房中躺了好幾日。
燒得朦胧時,她眼前常浮現很多人的身影,有人叱罵她是搶占旁人東西的小偷,有人将她身上穿着的綢衣扒下,他們将她按住又架起來,不由分說地直接将她扔出了門……
她大喊大叫,哭得腦袋發漲,門内卻沒有絲毫動靜。
一陣鑽心的痛襲來。
指尖驟然抓緊被褥,她大喘着氣,唇色慘白,滿頭是汗地從榻上坐起身。
屋内正端藥進來的雲團見狀,連忙上前扶住她道:“姑娘又做噩夢了嗎?每次睡下沒多久就驚醒,鐵打的身體也熬壞了。等大夫來,奴婢再讓他開幾貼安神的藥。”
南枝從恍惚中回過神,她眨了眨眼,拿起帕子随意擦過額間冷汗:“沒什麼,不過是做了些噩夢而已。”
雲團将藥遞給她:“對了,方才惇儀公主派人過來了,說姑娘若是病好了,讓姑娘過去一趟。”
南枝捏着鼻尖,盤算着怎樣才能不經過舌頭讓藥進到腹中。
聽到這話,五官皺成一團,結巴道:“讓、讓我,過去?”
公主喚她隻能是因為陳涿,難道是覺得她的存在影響了陳涿的官聲,想要将她逐出府去,又或是如同上次一樣,打算用銀子打發她?
南枝摸着下巴細細想了會,忽然覺得不一定都是壞事,于是她囫囵将藥喝完,爽快又明朗地下塌道:“我身子好了,雲團你幫我換衣裳梳妝,如今就能去拜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