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不遠處,有一五層高的華麗樓阙,雕梁畫柱,琉璃為檐,四處用朱筆勾着活靈活現的神獸。
仆役在前引着,惇儀上了五樓,遠遠便見到一道撐着下巴,散漫眺望着遠處的身影。
她道:“柔容。”
柔容轉首,髻邊招搖的珠翠發出灼目光彩,見是她,面上揚起了抹意味不明的笑:“那姑娘也來了?”
惇儀無奈,走到她身邊:“你在這站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看她嗎?”
見被拆穿,柔容眉間輕挑,反問道:“聽說這姑娘是揚州來的,如何?與涿兒相配嗎?”
惇儀猶豫了會,搖了搖頭:“太過孩子氣。”
柔容笑了聲,側眸上下掃視她:“叫我說,就是你活得太悶了,還當如今是十幾年前嗎,你的同胞哥哥是陛下,是官家,你想做什麼有誰敢多嘴一句?竟還日日悶在府中,帖子遞了三四次才舍得出來一趟。”
惇儀和陛下是同胞兄妹,可往前十幾年前,隻是深宮中一不受重視的皇子公主,生母早逝,謹小慎微,看人臉色長大,後來惇儀嫁到陳家,陛下漸漸在朝中得勢才好轉了些。
而柔容生來就是皇後嫡女,錦衣玉食,衆人追捧着長大,情窦初開的年紀便由皇後做主嫁了顔家,顔驸馬愛重她,更是事事尊她由她,自是看不慣惇儀這沉悶小心的脾性。
惇儀笑笑,垂眸望向窗前,不再多說什麼。
柔容見狀歎了聲,跟着她的視線落在了那道鵝黃身影上。
很快,便看到昭音拉着王姑娘,不知說了些什麼,她們走後,那姑娘的腦袋慢慢地耷拉下來,也不去碰糕點了。
柔容皺起眉,她最是了解昭音脾性的,向來口無擇言,專挑刺耳難聽的說,她說教了幾次,卻仍不改,這次也不知是說了什麼。
她捏捏眉心,有些煩悶。
順風順水幾十年,偏生了個這般的女兒,盡給她惹事。
她看了眼惇儀輕淡的臉色,吩咐道:“把昭音郡主帶過來。”
——
柔容公主厭煩京中沒甚新意的花茶筵席,特意派人去請了京中最時興的戲班子,還在院中搭了個戲台,各色帆布垂成幾條搭在戲台邊沿,疾風一吹,彩布就飄蕩在空中。
很快,戲台上傳來了鑼鼓沉悶又緊實的響聲,一個個畫着花花綠綠面孔的人跳了出來,手持大刀鐵劍,能連着翻上數個跟頭,念的唱詞也與尋常戲曲不同,更像是巷口書肆賣的話本,生動又有趣,說上幾口又抿一口酒水,嘩啦啦噴出猛烈的火花。
聚在一塊賞花飲茶的姑娘們瞬間被吸引,齊齊往那處走去。
南枝也擡眸,眼底浮起新奇的光亮,緩步向那處走去。
沒走幾步,就見顔昭音和王凝歡兩人被一侍女攔住,與其說了幾句,顔昭音面色不虞地跟着侍女離開了。
南枝抿唇,想避開她們,可王凝歡轉身間卻恰巧瞥見了她。
四目相對間,想裝作沒看到都不成了,王凝歡隻得擠出一抹尴尬的笑,主動上前道:“方才昭音說話有些重了,南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南枝扯了扯嘴角,發現笑不出來,隻得垂睫道:“我想去看戲,王姑娘别擋路。”
她原本是不打算放在心上的,說幾句閑話而已又不是真對她怎麼樣了,可吃了會糕點越想越氣,決心回去便做個小人,将它想成昭音,夜裡悄悄拿繡花針紮它。
紮完就燒了,反正也沒人知道。
前面的鑼鼓聲愈發響,這地愈發凝固。
王凝歡幹笑了聲:“我正巧也要過去,便與南枝姑娘一道吧。”說着,她主動走到南枝身邊,要和她一道過去。
南枝有些不适,可想着不能給惇儀公主惹禍,隻得勉強應下。
她們去的遲了,戲台旁已經站了好些人,一陣陣響起低笑和驚呼聲,兩人隻得站在最外面。
王凝歡素來内斂娴靜,也是頭一次見這種流于民間,活靈活現的戲曲,站着不由出了神。
南枝起初也是興緻盎然的,可看了會,又覺非常熟悉,似是在揚州看過許多遍,就有些興趣缺缺了。
她随意打量着戲台邊翩飛的帆布,蓦然銀光一閃,落入她的眼中。
那是什麼?
她好奇地眯眼細看,從細小縫中才看到是一柄柄刀劍,斂于帆布間極難察覺。
應是用來演出的,她沒在意,眼皮開始打架,撐起神,有些困倦地捂唇打了個哈欠。
她怠懶地盯着台上舞動的人,看了會,眉心卻慢慢擰起。
帆布下的刀劍明顯比台上的更亮更鋒利,似是開過刃的。
台上這些人塗滿了花花綠綠的染料,一直蔓延到指尖,像妖怪似的猙獰又可怖,好像是……那日在殓房見過的屍首。
冷汗一驚,冒滿了後背,南枝不困了,她顫着手扯起懷絮的袖口,低聲道:“這些人有問題,和那日我在府衙見過的屍首——”
沒說完,懷絮就皺起了眉:“姑娘莫要胡言,這麼多人在呢,若鬧出了什麼笑話,丢的是公主和陳家的面子。”
南枝心裡急得七上八下,可面上不敢顯露,低聲哀求道:“懷絮,快去禀告公主,我不是在說笑。”
懷絮神色淡淡,拉下了袖口上的手:“姑娘安心看戲,莫要多言。”
王凝歡聽着這邊的動靜,轉眸又見南枝額間急出了汗,忙道:“南枝姑娘怎麼了?”
南枝将目光又對上她,拽緊她的袖口道:“這戲班有問題,快讓人去禀告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