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最後一抹白被吞沒,疾風呼嘯,濕涼的雨水噼裡啪啦濺在地上,激起一簇簇水花,盛夏突兀冒出的冷意讓人下意識繃緊脊背,縮起腦袋。
将一切隔絕在外的車廂内,南枝通紅的眼角落下淚珠,将兩隻白嫩的掌心向前一攤,委屈道:“你看,我的手破了好多傷,這幾條應該是被簪子劃的,剩下的肯定是石子刮到了,好疼,會不會留疤啊?算了,有疤就有吧,可是這麼多大傷口上藥肯定很疼,恐怕好幾天都不能碰水了……”
陳涿垂睫,隻見她掌心橫着幾條往外滲血的長痕,周遭密布數條小血痕,圓潤淺淡的指甲裡擠滿了污泥,還摻着血絲,顫顫巍巍地舉在半空中。
他抿着唇,修長指尖擡起,剛想去握住她的手腕,可南枝忽地将雙手縮回,随意歪着腦袋用肩膀蹭掉淚花,挪到他身旁,還泛着水光的雙眸直勾勾盯着他,拉長音調:“陳涿——”
他從喉間應了聲“嗯”。
南枝灰撲撲的臉上揚起笑,眉梢揚起:“為了讓王姑娘賃馬早點去尋你,我将你給我的那片金葉子給她了,你看,我受了這麼疼的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不是應該再送我一片呢?”
陳涿掀起眼皮,就對上了她那雙清亮的雙眸,眼底盛放他的倒影,沾着血灰的臉上透着鮮活又盎然的笑意,似轉瞬間就将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隻剩下蓬勃向上的生機。
他怔愣了瞬,呼吸變重,那因她的靠近随意搭在毯上的指節,與熱意愈靠愈近,僵滞着動彈不了了。
見他不答,南枝磨起後槽牙,不忿地在心底腹诽,小氣小氣小氣。
陳涿眸光顫動,側首,從身旁木幾小屜中拿出了塊幹淨帕子,抿唇看向南枝臉上被淚水潤濕的花臉,撚起帕角輕輕擦過她的臉頰,輕聲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沒料到他們會埋伏在戲班中,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
南枝眨着眼看他,很是大方道:“你又不是大羅金仙,能預先料到他們要做什麼,再說你也及時趕來了,沒釀出更大的慘案。”
陳涿微微傾身,周全地一點點将她臉上的污泥擦去,沁涼的指尖偶爾偏移,劃蹭過她的臉頰,指腹處泛起一陣陌生的酥麻。
他喉間發緊,隻覺周圍升騰起了陣愈發粘稠的熱意。
南枝眼珠狡黠一轉,又道:“至于旁的,如果你将金葉子賠給我,我這麼善解人意,明理懂事,肯定不會和你計較的。”
陳涿:“……”
他眉心一跳,将被染污的帕子随意扔到木幾上,歎聲道:“救了兩位公主,隻想要枚金葉子?”
南枝眼睛一亮,伸出兩根手指:“那我要兩枚,可以嗎?”
陳涿:“……”
他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道:“回府再說。”
——
細密又猛烈的雨水打在地上,兩輛馬車終于停在了陳府門前。
外面傳來白文的禀告聲:“到了。”
陳涿探手扯開車簾,先行下了馬車,一旁白文連忙在側撐起油紙傘。
南枝撐了撐怠懶的腰身,慢吞吞地,一手扶着車廂另一手扯開簾子,剛探身出去,腳底驟然一疼。
嫩黃的繡花鞋面上又添了一朵殷紅血花,她痛呼一聲,身子歪斜着差點倒下。
南枝提起裙擺看了看繡面,又擰起眉尖望向陳涿,可憐道:“腳疼,走不動,能不能讓雲團來扶我?”
陳涿眉尖輕皺,淡淡道:“麻煩。”
話音剛落,他上前一步,一手将她往前輕扯,使其跌在自己懷中,扶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打橫攬起她的腿,将人攔腰抱在懷中。
南枝眼睛睜大,臉頰貼在他的懷裡,擡眸就能瞧見他突起的喉結,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線。
她呆了下,轉瞬就安然地躺在溫暖又寬厚的懷裡了。
被人抱着,肯定比自己拖着傷腿站在濕漉漉的雨水好。
陳涿雖然小氣了點,但勉強還算心底善良。
她不和他計較。
淅淅瀝瀝的雨水中,玄衣與鵝黃交纏,緊密地貼在一塊。
白文一驚,快速上前,将傘舉到兩人頭頂,一道往府内而去。
後面的馬車前,惇儀公主正指使着下人将重傷的懷絮扶出來,擡眸見着這幕,好一會才回過神。
她垂眸思索着,待聽到懷絮的痛呼聲才連忙轉身,讓他們小心些。
庭院冷寂,涼風穿透長廊兩邊,嬌小的身影悠閑地縮在玄袖内,隔開胡亂斜刮的風雨。
南枝打了個哈欠,眼角困出了淚花,挪着臉頰,安穩地貼在溫熱的胸口,聲線愈發輕弱:“陳涿,幸好上次你帶我去了府衙,見到了綠臉屍體,他們在戲台上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是不是很厲害?”
陳涿神色如常,懷中那一團溫軟胡亂挪動,隔着薄薄衣料,少女細膩的臉頰撓着他的心口,又酥又癢。
南枝繼續絮叨着:“到了二樓,有一個特别壯的男人守着郡主她們,比我高一個腦袋呢,但我也特别聰明,提前準備了銀簪,插進了他的脖子裡,救下了郡主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