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學生們都已經放假,市一中裡除了保安,沒什麼人。
酒鯉出了網吧,看到兩個學校保安結伴朝東頭圍牆那邊走,她下意識就往相反的方向,走過一步,卻咬下唇,回身跟着那兩個保安。
一中的西邊圍牆其實比較矮,東邊較高一點。
結果酒鯉跟了一路,甚而故意在翻牆時鬧出了很大動靜,也沒見那兩個保安向這邊過來。
忒沒意思,她想。
“真特麼有病!”她自言自語道。
她翻過圍牆,向學校後邊走,繞了一大圈,來到一處花廊。
這個季節,花廊裡的薔薇無人修剪,肆意瘋長。
酒鯉挑了處幹淨的地方,靜靜坐下,從口袋裡掏出煙和口香糖。
點兵點将了半天,點到了煙,她于是抽過一根細煙,點燃。
帶了果香的尼古丁味道在口腔中擴散,又被她吐出去。細細的煙絲升騰起來,上升,上升,再虛虛地由風帶走,化為虛有。
山河大的通知書已經到了,就在家裡放着,是當時她為了和闵時暮在同一個地方讀書,特意挑的離他的大學最近的一所學校。曾經心心念念的東西,但現在酒鯉見着隻覺得煩。
或許,她心煩意亂地想,A市她都待不下去了。
符叙便是在這時出現的,他站着,她蹲着,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傾瀉在兩人身上。
符叙探手,十分輕易地抽走她嘴裡叼着的半截香煙。
而後,他挨着她蹲下,卻并未扔那半截香煙,一擡手,就要往嘴裡送。
酒鯉簡直被吓傻,緊急攔他:“别學壞啊!小孩抽什麼煙?”
“我外婆今天祭日。”符叙苦澀地笑過一聲,聲音倒沒多大起伏,“我爸正高興地給壽星辦宴席呢。”
壽星是符爺爺現任妻子趙栀的兒子,不到四歲的奶團子,據聞趙栀當年生他的時候難産,好不容易生下來的。
着實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一層秘聞。
酒鯉這回閉嘴,不攔了,看着符叙濾嘴也沒有擦,吸過一口,再緩緩地吐出來,撣了撣煙灰。
連裝模作樣咳都沒咳一聲。
酒鯉細思極恐地想她什麼時候又給他傳輸什麼壞東西了。
符叙撇過臉:“我外婆年輕的時候當過貨車司機,老毛病,幹活幹累了就喜歡抽一口。”
他頓過一下:“抽煙鬥。”
酒鯉:“……”
說實話,這笑話不好笑,帶着點黑色幽默,但難得聽符叙這樣講笑話來哄人,酒鯉笑過一聲,接着,開了個頭就抑制不住了,開懷大笑起來。
符叙也跟着笑。
笑過後,兩個人都有些失落,酒鯉開口,帶着點失魂落魄的味道:“以前看愛情電影,我就總想,那些電影主角為什麼都不長嘴,明明一句話的事情,誤會解釋清楚了不就好了。但我現在才明白了,有些東西解不解釋都一樣,就算解釋清楚,也永遠改變不了結果。”
她好像歎了一聲,很輕,符叙從側面看到她長睫撲簌了兩下,眼睛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她說:“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喜歡過我了。”
聲音低低的,帶着點委屈,符叙恍然以為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過了一會,似乎又覺得這樣特矯情,酒鯉從台階上跳下去,語氣輕快:“我發會兒瘋,介意不?”
符叙搖了搖頭。
酒鯉于是蹦起來,朝着遠處大聲喊:“闵時暮!我操你大爺!老娘不要你了!”
喊過之後拍了拍胸脯,轉過身平靜地問符叙:“你今天不去看你外婆?”
符叙愣了一瞬:“看你心情不好,先陪你,晚點去。”
他沒說,他其實已經去過了,今早八點才趕着飛機飛回來。
酒鯉眼睛亮起來:“那要不現在走呗?我和你一起?”
符叙短促地“嗯”。
符叙外婆的埋骨處遠在月城,坐飛機得一個小時。
酒鯉也不知道哪來的勁,緊急訂了半小時後的高鐵票,帶着符叙說走就走。
他們抵達月城故居附近的陵園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
酒鯉一下車便不自禁地笑,說還好沒過十二點,不算遲。
薄紗輕籠,陵園四周的墓碑一排排靜谧伫立,靜得有點吓人。
來的匆忙,沒帶什麼東西,酒鯉從口袋裡摸了半天,還是隻有那一塊口香糖,她隻好放了口香糖在墓碑前。
雙手合十鞠了個躬,腦子太興奮了,和符叙一起順勢跪了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匆忙起身。
符叙磕過頭,起身,暗夜中瞧不清他的面容:“外婆去世之前,還說讓我下次從學校裡回來,記得帶個小女朋友給她老人家過目。”
黑暗中聽到他輕輕的笑聲。
像自嘲,又暗含了點别的什麼……
酒鯉記得她當時就隻當是他青春期情窦初開有喜歡的姑娘了,說了好幾個低年級她認識的學妹,結果最後不知怎麼,倒惹符叙生氣了。
兩人誰也不服誰,竟吵架加冷戰了一路。
到蘭禾老太太的故居,小院子裡統共就兩間能睡的房間,還沒有驅蚊的東西。夏天院子裡樹木繁盛,開了一小會門,屋子裡便肉耳可聞嗡嗡聲。
酒鯉翻遍了房間裡所有抽屜,翻到了一盒驅蚊液。
符叙在隔壁房間鋪床褥。
走了一路,氣也差不多消了,但礙于他們現在并沒有明确和好,酒鯉把那盒驅蚊液放在符叙的桌子上,偷雞似的眼睛滴溜看了一圈,又抱了隻枕頭扔他床上。
符叙一直繃緊着臉不說話。
酒鯉去廚房燒水。水燒開,她泡了兩桶泡面,悠哉悠哉聞着香味兒走到符叙的房門前,故意咳了一聲,嗓音卻拖着幹巴巴的:“把水燒多了,所以多煮了一桶。”
“……”
說完,自覺這話太扯,酒鯉都能想象出符叙心裡翻了多大的白眼。
果然符叙回過眼來,卻并沒有翻白眼,隻是冷嘲:“水也能燒多?”
酒鯉:“……”
半晌後,符叙加過句:“謝了。”
酒鯉端着她自己那份就要出門。
符叙涼涼對上她的眼睛:“隻有一盒驅蚊液。”
酒鯉:“啊?”
符叙拖着調:“你選擇被蚊子咬死,這種死法?”
酒鯉:“……”
最後他們隻好又搬來一床薄被,等将就着過一夜。
酒鯉吸着泡面,符叙對她說:“我應該會去澳洲留學,你不去山河大,要不要去澳洲?”
酒鯉支吾:“我還沒想好去哪……澳洲也行,得給我爸說說。”
符叙吃完泡面,擦嘴:“如果說好了,别抛下我一個人。”
酒鯉笑:“行行行。苟富貴勿相忘!”
她空出一根小拇指。
符叙探過左手小指勾住,再松開:“誰要你的苟富……”
酒鯉的手不知何時摸上了他頭頂,借機狠狠地狂揉了一把。
符叙話卡在喉嚨,十分憤怒:“别、揉、我、頭!”
……
酒鯉回過神。
符叙的臉色其實并不好,有些蒼白,卻襯得眼睛在暗夜中愈發亮。
火神洛基隕滅,一切謊言與欺詐盡将無處遁形。
酒鯉想了會,開口:“我回去想一想再回複你,行不行?絕對不食言。”
她像是又把他當個大小孩了。
符叙慢條斯理地:“哦。”
神色暗了暗,前言不搭後語地提醒:“酒鯉。别心軟。”
“尤其是對我這樣的人。”
“我會很容易誤會你的心軟。”
“……”
到街口,酒鯉坐上車。
符叙看着夢幻紫梅賽德斯漸漸行遠的背影,後知後覺懊悔,他像是……又做錯了。
而她向來擅長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