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竹野沒動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具人偶應當不僅僅是薛銘憑空造出來的,它應該是某種改造物,也許是族裡某個英年早逝的小狐狸,也許是其他——她知道九尾狐一族有這個傳統。
所以蕭岚的表情才會越來越生動,所以自己的臉頰才能逐漸感受到溫熱的鼻息。
但魂魄在不适配的身體上,做出任何反應都需要更堅強的意志力和更劇烈的表情,那麼蕭岚是在哭嗎?
他在為了自己掉眼淚嗎?
江竹野問道:“方才我進了幻境?幻境裡的那個魂魄是你嗎?”
“是。”蕭岚悶悶道。
在江竹野說話的時候,翕動的嘴唇擦過了他的臉頰,這讓蕭岚整個人顫抖了一下,意識到二人離得太近了,緊接着坐直了身子。
“我總是,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掉鍊子,什麼都做不了。”蕭岚苦笑了一聲,好像在自嘲,譏諷着自己的無能為力,同時斂了方才激動的神色。
他挺直了脊背,理了理散亂的外袍,小心翼翼地把江竹野扶起身來。
不知道為什麼,江竹野覺得此時的蕭岚就像一隻住在殼裡的蝸牛,好不容易等到他鼓起勇氣伸出了觸角,想要緩慢地行走,一點點離開這笨重的軀殼,卻又被在外的風雲吓到,下意識想要回到人群隔絕的地方——
江竹野握住了他的手。
“那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蕭岚喜歡她嗎?她不知道,僅僅是憑着一股直覺去盡可能地拉住他,想讓這個山野間的精靈能留下更多的痕迹。
蕭岚沒有說話,但是江竹野手心的熱度好像慢慢地傳遞了過去,讓他整個人都滾燙了起來。
“蕭岚,我的意思是。”江竹野擡起了頭,她分明知道現在的處境不适合沖動,但是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一舉一動。
她鈎住了蕭岚的衣領,緩緩地坐了起來,重新靠近了他,緩聲問道:“那我喜歡你,想讓你留在我身邊,這些,你一直都知道嗎?”
她也許是被方才的幻境刺激到了,蕭岚在她的身邊,瞬息之間就又變成了捉摸不透的幽靈,他随時有可能離開自己的生活,而她是否具備像薛竹一樣一躍而起的勇氣呢?
越來越近了,江竹野甚至沒能控制自己血脈中的威壓,就這麼任憑這股氣息籠罩了周圍,讓蕭岚的身上全是她的氣息。
她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瞳孔和睫毛,萬千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凝聚成一個光點,在宇宙中坍縮又重建。
蕭岚沒有躲,甚至有些遷就地彎下了腰,就這麼愣愣地看着江竹野。
她就要碰到那張自己在夢裡見到過許多次的薄唇了。
江竹野停下了。
那雙純淨的眼睛裡,明晰的水色潋滟着,沒有欣喜,隻有全然的茫然和驚詫。
蕭岚就這麼愣愣地随着自己擺弄,而他的每一處都好像在發出一個疑問:“喜歡是什麼?你怎麼會喜歡我呢?”
甚至他的身體因為江竹野的氣息還在微微的顫抖着,這具有狐妖血脈的身體下意識地想要臣服,這讓他動彈不得。
那個光點崩塌了。
江竹野主動别過了臉,但她并沒有收回自己的氣息,而是頭埋進蕭岚的脖頸,嘗試着抱住了他。
她自暴自棄地低聲道:“你以為我想的是什麼,我從很久以前想的就是這個,我想要親你抱你,你呢?你覺得惡心嗎?”
她沒有看到蕭岚的臉,自然也無法看到那雙驟然亮起的眼睛,而早就醞釀好的話語已經自然地流淌了出來:“但是我不會放手的,從我一出生你就在我身邊,這十幾年來也隻有你知道我的過去,蕭岚,我不會放手的。”
砰,砰,砰。
胸腔劇烈地震動着,懷裡的人一點點染上了自己的熱度,她可以感受到面前人流暢的腰線和緊繃的大腿,布料摩擦間細微的沙沙聲手臂環過脊背,感受到皮肉和骨骼相連,柔軟的表皮下是溫和流動的血液,是交錯的血管和一顆跳動的心髒。
她閉上了眼睛,仿佛回到了初見的那天,蕭岚從冰棺裡坐起來望着她,修長的脖頸上喉結微微滑動,像暗夜裡瑩白的月光,塵封許久的精巧玉石。
“所以你可不可以”,江竹野清晰地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那些畫面,她的欲望在數個夜晚裡生根發了芽,“試着喜歡我一下?”
試着喜歡我一下,讓我知道你在我身邊是開心的。
讓我不用費盡心機去想怎麼留下你,怎麼打造一副世界上最精美的牢籠。
蕭岚擡起了手臂,輕輕摟住了江竹野的肩膀。
轟隆!
大地震顫了起來,江竹野下意識跳了起來,她攬着蕭岚的腰向後退去,赫然看到二人方才所處的地面整個向下塌陷。
石塊撞擊地面的巨大碰撞聲不絕于耳,仍在不斷開裂的地面的形成細密蛛網緊追着他們的腳步不放。
腳底踏過一層層青磚,江竹野揮劍擋開向她飛濺過來的碎石,盡力看清凹坑的底部。
秘境的陣眼會在什麼地方,是在最初山體的位置,還是攬月閣的最深處,抑或是其他的地方?
緊接着,在轟然的倒塌聲中,一股屬于人群的嘈雜聲音插了進來。
青銅制的圍欄縱橫交錯出一個個方塊,一名名弟子從迷霧中穿了出來,如臨大敵地打量着周圍,一時間高塔的每個樓層都出現了顔色各異的人影。
江竹野在塔的最底端仰頭觀察着這一幕,她回想了一番:自己是從哪個入口進來的來着?記不清了,但絕對不是二樓及以上的樓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