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遙川在嘉興看到了海。
準确來說,應該是杭州灣入海口。遠處零零星星有些島,水也比較渾濁,不夠開闊。
上次看海是在大學的時候,還不是在南方,而是河北的曹妃甸。
——那時是多雲的天氣,風還有點冷,海水隻泛着微微的藍。
人很少,但碼頭旁有很多舊舊的藍色漁船,不太大,又比烏篷船要大要現代化很多,整整齊齊地列着隊,随波浪上下起伏。
二十歲的青年人并沒能如願看到遼闊的大海,記憶裡在廣東那樣一望無際,湛藍起伏的波濤,随着時間的洗禮,越發的模糊了。
他想再看一次,即使他們不在,卻依然相似的風景。
周遙川分明是奔跑着沖向曹妃甸的濱海大道,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氣向外遠行,沒有找到記憶中的海,絕不會說放棄。
走了很遠,很遠,海仍然不夠藍。
他怔在圍欄邊。
那應該是碧藍色的海呢?
“我眼中的海不是藍色的——
“它是綠色的、黃色的、黑色的,唯獨不是藍色的。
“可它仍然是海。
“我們出海去捕魚,撈起了皮皮蝦、梭子蟹、黃辣丁……
“海容下了那麼多,為什麼非得是藍色的?”
周遙川循着聲音走過去。
那是一位站在漁船甲闆上的人。
漁船上的漆有些剝落,但他仍然放心地靠着鐵欄杆,一隻手拿着筆,一隻手拿着個小破本兒,聚精會神地朗讀着。
他的手很黑。
周遙川聽他念了三首詩歌,翻湧的心緒漸漸平息。
“呀,什麼時候來的?”他轉身,将黑黃的瘦臉盤面向周遙川,“小夥子,你喜歡詩嗎?”
“我對詩歌沒有太多研究。”周遙川擡起頭,“但你念的詩,我覺得寫得不錯。”
那人呵呵地笑了。
“這是我自己寫的詩。謬贊,謬贊啊。”
“您是詩人嗎?”周遙川問道。
那張黑臉上揚起笑意,“我是詩人,更是個漁民。這是我的船,也是我的住所。”
他看着黑黑瘦瘦的,胳膊卻強壯有力,左側大臂上有一道泛白的傷疤。
“小夥子,你是來看海的?”男人從船邊的舷梯上靈活地跳下來,饒有趣味地問道。
“嗯。”周遙川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
“這裡的海沒有想象中好看,是吧?”男人聳聳肩,語重心長地望向海面,“出海一次,才能真正感受到大海的魅力和危險。”
“我隻想找回我心裡的海,但我又不敢獨自去太遠。”
男人眼角的褶皺越發密集。
他拍了拍稀疏頭發上的鹽粒,幹裂的嘴唇笑意盎然。
“外面有風有雨,有海也有陽光,還有那些自以為碰不到的詩與遠方。走出去了,也就出去了。”
陰霾稍微散開,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得海面亮亮的,映在他們黑漆漆的眸子上。
但周遙川一直沒有找回那片海。
從曹妃甸回去,他去學車,考了駕照。
但他又遇到了學長,命運像是在懲罰那個不肯安分的孩子,恐懼籠罩着他,直到畢業前才得以擺脫。
不過出去了兩次,又迎來了令人戰戰兢兢,幾乎足不出戶的三年。
人生苦短,在害怕什麼呢?
所以他去了雲南,去了新疆,去了甯夏,去了黑龍江,再向南……
這次一定可以看到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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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興附近也有很多古鎮,如烏鎮、西塘古鎮、梅裡古鎮,但周遙川沒什麼意願一一欣賞,隻在水鄉的街道上走了走,新奇于随處可見的小橋流水,吃着八珍糕,簡單休息一番。
既然這裡的海還不夠,就繼續向南。
先到杭州。
自互聯網行業興起以來,杭州早早跻身新一線城市前列,城市發展迅猛,高樓林立,商場遍布,較之北上廣深也不見得差。
西湖是此地曆史悠久的地标,來了杭州的人,通常都得在西湖旁走上幾步。
周遙川不去湊熱鬧,避開斷橋殘雪,坐着公交車走了趟楊公堤,挺過車流間的滾滾熱浪,鑽到陰涼地兒去看荷塘中的荷花。
撲面一陣水汽與清涼。
荷葉舒張搖曳,放眼盡是碧綠,另有數不清荷花從高矮不一的荷葉下鑽出,花瓣兒粉豔可愛,在烈日下仍然嬌豔欲滴。
伴着蟬鳴,坐在綠葉成蔭的長廊中觀荷,滿是夏日的味道。
最宜再吃塊西瓜,喝瓶冰可樂,相當解暑。
在湖另一側的斷橋殘雪,估計就沒這麼僻靜了,橋雖未斷,但恐怕要被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