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醫院外面松散的媒體人群,裡面的媒體頗有紀律地圍在病号樓外的階梯上。溫如許下了車,繞到側門,進去給工作人員出示了自己的登記信息進行核對,之後轉身搭乘電梯上樓。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停在五樓。
溫如許沒有出去,直到電梯門又關上,開始緩緩下行。
她背靠電梯壁,拉下口罩,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看到了臉上八成八的猶疑與忐忑。
上一次溫燦燦主動聯系她時,說夢見自己抱着小時候的一個小熊抱枕,醒來後神清氣爽,這個夢讓她很有安全感,她堅信那個抱枕實物更有效果,非要溫如許回溫家去找出來,不然她就要徹底改姓,不認這個姐姐了。
一個十幾年前的抱枕,她上哪兒去找出來?後來溫燦燦大鬧了一通脾氣,說她不在乎妹妹,連妹妹用過的東西都不好好保管,溫如許當時無話可說。
溫家是個複雜的家庭,父親溫澤年和母親林雅萍都是學術界的翹楚,家庭學術氛圍濃厚,卻不溫暖,子女與父母間缺少交流,關系疏離而微妙。
溫燦燦被人拐走時才十歲,父親溫澤年沉默了兩個月,下令将她的東西統統打包收起來放到倉庫,再也沒有提起。後來經過幾次搬家,那些東西就不知道丢到哪裡去了。
電梯停在一樓,門再次打開,露出一張剛剛分開不久的面孔,是老劉。
老劉慌了一瞬,搓搓手:“溫老師怎麼又下來了?”
溫如許歪了下頭,面部輪廓在電梯的燈光下顯得柔和優雅,眼神裡卻透着一絲難以接近的疏離感,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老劉差點跪下來,趕緊坦白:“我……我就是想着上去看看……”
都是圈内人,有些話不必說得那麼清楚。
他就是想借溫如許的面子溜進來,看能不能拿到有關夏知意的一手消息,甩外面的同行兩條街。
“怎麼跟進來的?”溫如許雙手環胸,手腕上的銀表反射出冷冷的光。
“我……”老劉有些羞愧,“在車上偷拍了一張合照,然後跟前台說我們是一起的……”
溫如許險些氣笑了,“删掉。”
聲音平淡卻沒有商量的餘地,溫如許不作停頓地按下了五樓的按鈕。
老劉趕緊伸手按住即将關閉的電梯門,滿臉懇求:“溫老師,您就通融一回吧......”
他有自己的小算盤。打工人要想成功,第一要素就是不要臉。别管這事能不能成,先問了再說,萬一溫如許心情好就答應了呢?
溫如許心情不好。
她眉尾微挑,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冷感,說話不疾不徐:“或許我該讓工作室重新評估一下我們的合作關系了。”
老劉一聽,急忙辯解:“别啊,溫老師!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也不四處亂走,我隻是想上去看看夏知意是否真的跟她公司說的那樣狀況良好,你不知道,這公司給我們一堆提綱,要求我們按照指定的問題提問,這裡頭指定有鬼。”
溫如許眉頭輕蹙,“出去。”
如今的媒體為了搶頭條,為滿足公衆的窺私欲,什麼都做得出來。又有誰真正關心那個女孩的傷情和感受呢?
她的思緒飄到那張在熱搜上一閃而過的夏知意被擡上擔架的照片,心陌生地刺痛了一下。
三米高……那該有多疼?
電梯再次升往五樓,隻留下老劉站在原地歎了口氣。
-
夏知意沒想到自己都成這副模樣了還要配合營業。
林棠叫來的化妝師動作娴熟地在她臉上鋪開粉底,鏡中那張蒼白到透明的少女面容,随着化妝師的手法逐漸恢複了生氣,兩頰浮現出一絲刻意的紅潤,看起來恢複得相當不錯。要不是左腿一動不能動,她都認為自己好得不能再好了。
醫療奇迹不過如此。
夏知意盯着鏡子裡的自己,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慢慢攥緊,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避開了化妝師遞來的口紅。
“這個顔色,會不會太亮了?”她輕聲問道,語氣裡帶着點不經意的猶豫,像是在征求意見。
化妝師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旁邊的人。
林棠就坐在沙發上,低頭敲擊着筆記本鍵盤,像是沒注意到夏知意的聲音。
沉默裡,夏知意低垂着眼,指尖搭在病服下擺,輕輕整理了幾下,将那微微的褶皺撫平。
她自小就知如何察言觀色,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服軟,什麼時候該順勢而為,這是環境教會她的生存法則。
大聲質問?正面反抗?這從來都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内,即便她已經努力讓自己變得足夠有價值,能夠為公司帶來巨大的流量和收益,可對于公司來說,她依舊不過是可以随時抛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