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猝不及防,直接被他帶到角落中,擡頭一看這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立刻驚慌地瞪大雙眼。
“這位朋友,你是要做什麼?!息怒息怒,我剛剛是胡說的!你别生氣!别打我!!我學藝不精!”
小道士被顧知歧拖走,連忙嗷嗷叫喚,“現在法制社會,萬萬不可動手打人!你有什麼想算的,也可以讓我師父幫你算,我什麼都不行!不行的!”
這個道觀不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前廳後堂都供奉着各路神明,一個黃銅大鐘靜靜地置于旁處的一個高台上,看上去有些冷清。
顧知歧把人拖到高台下方,掃了那道士一眼:“不用,找的就是你。”
小道士一怔,擡起頭,就見眼前少年嘴角勾着一縷壞笑,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他湊近過來時,一陣淡淡的香味迎面撲來,眼尾似乎天生帶紅,讓他那雙桃花眼看上去春水泛濫,光是被他這樣看着,莫名會讓人心生“他好像很喜歡我”的想法。
小道士如臨大敵,古代書生進狐狸窟,連忙退一步,顧知歧卻掐着他,纖薄蒼白的手背上繃出黛色的青筋,強硬地不讓他退後。
“我知道你們會解緣解簽讀面相看八字,我給你解緣的錢。這幾日,你如果碰到一個長得人模狗樣、衣冠禽獸、穿得仿佛要下葬,眼睛像是墓碑一樣,又灰又冷的男人……”
他叽裡咕噜說了一大堆惡毒詞語,聽着都不是什麼好話,小道士都要聽暈了,“怎麼,你很恨他?你要往他身上下咒?我們不接這個的啊!我們是正經道觀啊!”
顧知歧嗤笑一聲,避而不答,繼續道:“你要是撞見這樣一個人,你就逮住他,替我給他解緣,說幾句話。”
他低聲說了幾句,小道士聞言大驚,連連揮手,仿佛被狐妖女鬼纏上的書生,如臨大敵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我們向來不能做這種幹擾他人因果之事……”
一沓錢被放在他手中。
小道士一噎,還是硬着頭皮道:“咳,不行,這有違出世之意。”
又一沓錢。
小道士動搖:“這……這,出家人不講诳語。”
顧知歧“啧”了一聲,不耐煩地又放了一沓。
小道士立刻掐了個手勢,“這位朋友免費為他人解卦,實在是善哉善哉,想必你們淵緣匪淺,對彼此都是很重要的人。”
顧知歧冷笑一聲,“少花言巧語,颠倒是非,我和他一點感情都沒有,但是,你要是敢說出去,我以後天天來踢你屁股。”
小道士:“粗俗!不過,這位朋友,先說好了,我可以答應你,替你說幾句好話。畢竟,如果這人事業有成,那他未來的事業、姻緣、生活總能沾一個是好的,我隻挑好的說,不挑壞的說,也不算是诓人。”
“隻要将這卦象,與你……他即将遇到的人關聯上一二分的關系即可,對嗎?”
二人一拍即合,交談結束,顧知歧在道觀随意地逛了逛,進門,便看見三尺神像立于供台上,前面的供桌擺滿了鮮花與吃食。
有三三兩兩的香客正跪在蒲團上,閉着雙眼,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祈禱哀求。
耳畔是道德經的誦經聲,神像高高供奉于台上,面容慈悲,莊嚴寶象。
顧知歧站在那群跪着的人身後,表情平靜地對着神佛。
他站得筆直,脊椎不彎折一點,沒有祈禱,沒有跪拜,反而兩手插兜,滿臉不屑。
他手機中還保留着前幾天前往醫院檢查的體檢單——上面的檢查結果不出所料,MRI檢測顯示DWI序列顯示彌散受限。
結合其他特征,是膠質瘤,手術成功率不足三成。
那書沒說錯,他确實活不久了,但他也不準備接受治療。
與其在病床上痛苦地苟延殘喘,他甯願去踐行自己的路,即使那路窄而無光。
從前的他在無數個夜晚流淚祈求,因為痛苦輾轉反側,卻仍然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此如今的他不信神佛,不敬舉頭三尺。
除了自己,他誰也不信,誰也不敬,誰也不跪。
·
是夜,肖宅府邸。
肖家建在江市的一處幽靜角落,是百年的老宅,屋舍内,亭台水榭,雕梁畫棟,黑瓦白牆,修建精緻的盆景在院内随處可見,不少頂級現代設備經過設計融入其中,方便精妙。
“肖爺。”
一個黑衣黑褲的家仆推門,尊敬地立在門外,他看上去年齡不大,道:“祈福的時辰算好了,在一個星期後,下午三時,玄極觀,已經跟肖老夫人報備了。”
書苑内,一個男人立在書案旁邊。
他襯衫折了兩折,露出勁瘦有力的手臂,手臂上青筋浮現,握筆的力量穩而足,一串佛珠纏于其上,懸肘執筆。
他背後是一個高懸的墨水牌匾,“君子慎獨”四個大字龍飛鳳舞,書苑外正對着一株玉蘭樹,透過軒窗在男人身後盛放,月色下,顯得他沉穩禁欲,芝蘭玉樹。
聽見聲音,男人将紅木毛筆放下,擡起一雙眼睛看向他。
他眼睛是很罕見的灰色,與他直視時,莫名令人喘不過氣,家仆立刻低頭,頭頂卻傳來一個沁着涼意的聲音。
“為什麼沒敲門?”
家仆一僵,不遠處,管家見了,跑過來,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鞠躬,“抱歉肖爺,他是新來的,不懂規矩。”
肖憲則灰色的眼瞳微微一轉,管家感覺自己像是被山澗的猛虎盯上,額頭上冷汗直冒,說:“是我……是我疏忽,沒有講清規矩。”
“進門前要敲門。”
肖憲則擱筆,垂眸,看着宣紙上的墨水幹涸。
他沒有動作,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管家卻快淹沒在自己流的汗裡面了,他面色緊繃,“是,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們這就去領家罰。”
新來的家仆臉都白了,還有家罰?抽鞭子嗎?還是挨大闆啊?天啊,怪不得肖家給的錢是外面的三倍,怎麼幹活出問題了還要挨打?
“不用。初犯,罰抄三遍家規就行。”肖憲則的語氣淡淡。
家仆松了口氣,抄書啊,抄書可以,起碼不用挨揍。
管家卻眼前一黑。
什麼?抄肖家的家規?就那個密密麻麻的石碑嗎?還要抄三遍?那能抄到天亮了!
“是,肖爺,我們去領罰了。”
管家自認倒黴,正要離開時,忽然又想起什麼,轉過身,微微鞠躬,“肖爺,今天白天府邸請的那個鋼琴師,需要留下來嗎?”
“……不用,”肖憲則微微一頓,最後道:“辭退了吧,以後不用找了,不合适。”
管家沒問到底為什麼“不合适”,多問多錯,更不應該去質疑家主,隻是說:“好的,那明天有一個世家子弟想來拜訪您。”
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地址……還是選在悅炳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