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叔在書房辦公,忽然被兒子闖進了房間,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看着桌子上,因為薛與甯拍桌動作而震動的文件,沉聲道:“與甯,你這樣冒冒失失,太不穩重了。”
薛與甯張大了嘴,表情莫名其妙,滿臉寫着不可思議,“我冒失?爸,他就一家庭教師,你為什麼要給他我們家的鑰匙?”
薛叔卻不覺得有什麼,他摘下眼鏡,擦了擦:“這樣方便應老師教。我不常在家,有時候傭人如果忘記給他開門,他一個人在外面,多不好。現在天氣也冷起來了,要是他在外面吹風冷着了,發燒了,該怎麼辦?到時候外面傳出我們薛家虐待老師。”
“好了,隻是一個鑰匙而已,你要那麼大反應做什麼?”
薛叔眉眼祥和,雙手交叉,颔首道:“我還有文件要處理,與甯聽話,讓我先忙。”
薛與甯終于發現,他踏入了一個精心編制的陷阱。
應雪聲就是一個歹毒的魔鬼,一顆帶毒的紅蘋果,一個漂亮卻害人的夢魇,漸漸地開始蠶食自己的生活,擠占本屬于他的空間。
更絕望的是,本來對他千依百順的父親,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對應雪聲越來越偏心。
薛宅的密碼鎖告訴他就算了,就連有時候出門在外帶禮物,除了給他,居然也會給一份給應雪聲。
而在薛家工作的仆人們,也開始不動聲色地喜愛上他。
應雪聲在他人面前話少,很冷淡,像是一捧雪,如果落下來,就要消失了。
但偏偏他長着一張乖巧漂亮的臉,又很懂得禮貌,年紀小,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風,總是令人母愛或者父愛泛濫。
無論是負責家政的阿姨,還是司機叔叔拉着他聊天,他都會停下手中在做的事情,闆着一張小臉,認真傾聽。
在這樣忙碌而漠不關心的世界中,願意聽你絮絮叨叨的人其實是很罕見的,而事事有回應,句句有回音,則更是鳳毛麟角。
比起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不尊重下人的薛與甯,同齡的應雪聲要更加親和低調。
因此不知不覺中,應雪聲讨得了薛宅所有人的喜歡。
應雪聲來他們家,不僅有專人專車接送,甚至還有管家為他接風洗塵,除此以外,廚房的阿姨每次都會給他洗水果,洗的又白淨又好看,争相投喂給這少年。
……那些本來是隻屬于他的。
一個星期後,薛與甯更是聽見了下人們的議論。
“你說,要是小應老師是薛家的少爺,該有多好啊……”
“噓,敢議論這個,你不要命了?”
“有什麼不能說的……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想。”
“小應老師雖然看上去冷淡,但實際上很溫柔,我們犯了事,從不指責,甚至會幫我們掩蓋錯誤,免得我們受少爺挨罵。”
“是啊,我上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盤子,他站在旁邊,立刻呵斥住我,我吓了一跳,以為他要責怪我,結果他隻是說,會割傷手的,不讓我碰,自己主動彎腰去收拾……”
“如果是薛少,早就把我們罵得狗血淋頭了。”
“而且小應老師看上去很潔身自好,他衣服什麼的都是幹幹淨淨的,靠近了還能聞到一點香,少爺就……聽說他經常去那些會所酒吧,亂的很。”
“他還很聰明,老爺好幾次對他贊不絕口了,最近還喜歡拉着小應老師下棋,每次下完棋,都喜笑顔開,好久沒見老爺那麼笑過了。”
第二天,這些人通通都被辭去了職位。
“你為什麼要換掉他們?”應雪聲知道後,直接找上來。
薛與甯手中把玩着一支筆,聞言,很奇怪地看着他,“難道我不該換嗎?背地裡說我壞話,我沒當場沖出去已經很給面子了。”
“……”
應雪聲蹙眉,他轉身就走,沒有多說。薛與甯卻猛地站起來,很幼稚地踹了一下椅子,粗聲粗氣,“你去哪裡?”
“我去跟薛叔說一聲,讓他幫她們謀個好下家。”應雪聲語氣淡淡。
薛與甯眼眸沉沉,下意識地拉住了顧知歧,“你不許去。”
應雪聲看了他一眼,薛與甯才發現自己居然主動抓了顧知歧,臉色微變,連忙放開他,像是摸到了什麼燙手山芋,表情嫌惡。
“你别想多,我不是想碰你,我隻是不想……”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應雪聲打斷了。
“薛少,現在工作不容易,他們中不少人還要支撐家庭。”
應雪聲甩開他,沒有回頭,語氣涼涼:“不像你,含着金鑰匙出生,天生就是天之驕子,活得無憂無慮。”
薛與甯确實一點也體會不到人間疾苦,對此也很嗤之以鼻。
他天生身居高位,不能體會一點普通人的辛酸,他隻知道自己被羞辱了,就要報複回去。
他将這事跟薛叔說了,要求薛叔站在他這邊。
可是薛叔沉吟半晌,卻搖了搖頭,“還是按雪聲說的,給他們安排一個去處吧。”
“憑什麼!我們雇傭了他們,我們是給錢的雇主,他們卻還要在背後說我們壞話,這合理嗎?我解雇他們是他們罪有應得!”
這次事出有因,怎麼也不能算薛與甯無理取鬧,胡作非為,因此薛與甯本以為薛叔一定會答應他。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父親,表情裡滿是震驚與憤懑。
薛叔如今四十好幾,卻依然保養得很好,看上去英俊有涵養。
他語氣緩和,像是在試圖跟自己年少沖動的兒子講道理:“爸知道你受了委屈。”
“隻是,小應說的沒錯,現在社會找工作不好找,我們應該講究幸福者退讓原則。薛家能做到今天,除了我的原因,也有福報加持,我們不應該破壞自己的氣運。”
“正所謂因果循環,善惡有報,尤其像我們這種,天生富貴的,反而應該多行好事,不能有損德行,影響福報。”
應雪聲,應雪聲……又是應雪聲!
薛與甯聽不進去,什麼福報孽緣的,那不都是騙子麼?
他隻知道從來對他百依百順的父親,今天居然為了一個家庭教師忤逆他。
于是他直接摔碎了一個薛叔很喜愛的青花瓷。
青花瓷在地面四分五裂,像是父子關系的第一個裂痕。
那些仆人在應雪聲的幫助下,終于還是有了個去處,雖然不比薛宅,可總比失業好。
他們私底下還是和應雪聲有聯系,愈發襯得薛與甯器量狹小,做事不為家族考慮,隻在乎自己。
由此,薛與甯愈發地痛恨應雪聲,他突然出現,好像就是為了奪走全世界對自己的寵愛的。
而當他得知一次晚宴中,薛叔居然帶走了應雪聲,讓應雪聲做自己的翻譯時,痛恨與憤怒更是抵達了極點。
“你從沒有帶我去過,你現在,帶了一個外人去,他們會怎麼看?”
薛與甯語無倫次,像是個世界逐漸崩塌的小孩,質問薛叔,“你為什麼要帶應雪聲去?”
薛叔卻似乎無法理解他,他解釋:“小應隻是我的翻譯。那場宴會上有很多外國企業家,要說外語溝通。”
“何況,他并不是以薛家繼承人的身份出現,現場也有很多這樣的人呀,帶翻譯去,不是理所當然嗎?”
“而且,如果你口語流暢,我會需要小應嗎?……與甯,你沒必要這樣激動。”
薛與甯也知道自己應該不要這樣激動,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前不久被指責人品不如應雪聲,如今,居然又被指責能力不如他。
薛與甯頭昏腦漲,冷笑一聲:“真的麼?他真的隻是一個翻譯?”
他猛地将一張照片拍在大理石桌面上,“砰”地一聲巨響。
“那麼你為什麼要向别人介紹一個翻譯?薛從玺,我看你是活昏了頭!”
照片中的宴會上,應雪聲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西裝,照片角落裡都有偷偷看他的目光,就連聚光燈都有意識一般,往他身上照。
他站在那裡,仿佛是寶石展覽中最璀璨的那一顆珠寶。
而旁邊的薛叔介紹應雪聲時,表情很是自豪,眉眼舒展,神采飛揚。
薛與甯從未見過薛叔那樣的表情,好似應雪聲是他的什麼驕傲,而自己是一個拿不出手,隻能爛在家裡的殘次品。
薛與甯氣瘋了,他直呼薛叔大名,一怒之下,沖動道:“連薛家大門密碼都告訴了應雪聲就算了,我就當是因為他要來當我的老師,你圖個方便,才給了自家鑰匙。”
“可現在,你連這樣的社交晚宴,也帶應雪聲去。問題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我們薛家什麼人?應雪聲是我們薛家什麼人?你能帶他去那樣的晚宴?就算是翻譯,他和其他翻譯相比,也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