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現金、錢包、身份證、銀行卡,一個都沒有,他被薛叔那句話氣昏了頭,沖動之下什麼也沒帶。
可事已至此,他總不可能悄悄回去,那多丢人呢?于是他隻能就近找了個長椅,坐了下來。
如今已經是十一月的天氣了,江城是亞熱帶季風氣候,白日夜晚溫差大,白天或許豔陽高照,夜晚卻是十裡陰風,那風像是長了刺,能刮得人透體生寒。
他忍不住抱着自己的手臂,整個人在長椅上蜷縮成一團。
别人都說薛叔寵他,呵,哪裡寵?他怨恨地想,每次他生氣了,都不知道怎麼哄他,隻是一味地給他買東西,卻不關心他的真實想法。
如果他媽媽還在……
薛與甯一想到這裡,就委屈得要死。他母親走得早,從小他就沒有感受到被人關心是什麼樣的感覺。
身旁人看到他不開心了,要麼就像薛叔,一味地買各種東西,要麼就像是一些傭人,隻會阿谀奉承地讨好,要麼就是幹脆不理解他,卻又恐懼他的。
而秦砺和陸微霜嘴上說着是朋友,但是他們兩個為事業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有時間和耐心花在他身上。
如果他沒有薛家少爺這個身份……還會有人愛他嗎?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一驚,悄悄地打了個寒顫,連忙翻找口袋,終于,又翻到了一張泛黃的紙條。
紙條看上去有些年歲了,被人用塑料袋包裹着,上面寫着一句話。
[宋绮安,難道她才是與甯的……]
這句話被人寫了後,又淩亂地塗抹,薛與甯盯着那句話,粗粗地喘了幾口氣。
腦海中又想起母親去世前的一晚,女人眼神複雜地看着他,坐在病床上,似乎想要伸出手撫摸他,又似乎是想要往後退,躲避他。
他閉了閉眼,不行,下次得找秦砺,問他到底有沒有找到這個叫“宋绮安”的女人。
“滴答”
薛與甯臉上有什麼冰冰涼涼地落下,他一驚,擡起頭,天突然下雨了。
“操!”他一蹦三尺,連忙慌張地想要找個遮蔽物。
然而這是一個公園,眼前除了長椅,隻剩下一簇簇的灌木叢,暴雨也不适合站在樹下,因此沒一會,暴雨就将他淋得透濕。
薛與甯茫然地站在雨中。
從前會護在他身邊的保安,這次沒有追來;從前對有恭敬有加的管家,這次沒有說一句話;從前對他有求必應的父親,這次也忽視了他。
應雪聲簡直給全體薛宅下藥了。
薛與甯恨得牙癢癢,上次砸在他背後的瓷瓶留下的淤青遲遲不消,還在隐隐作痛。
一時間,他站在雨中,隻覺得上天入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他是湖中心的一座孤島。
他第一次摘掉薛家這個光環,淋一場雨,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不是什麼時候,身邊都有人簇擁。
“……不像你,含着金鑰匙出生,天生就是天之驕子,活得無憂無慮。”
薛與甯蓦地想起應雪聲對他說過的話。
他淋着雨,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寒風将他的體溫吹的越來越低,他打了個噴嚏,路燈将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頸後的狼尾被打濕,讓他看上去像是一隻落水的狗。
他一時間沒忍住,蹲了下去,抱住膝蓋,縮在一棵樹旁邊,妄圖用不怎麼茂密的樹枝躲點雨。
他冷得頭昏腦漲,雨滴砸在身上,密密麻麻地疼,鼻子忍不住一酸,想着以前看見的故事中,被生氣的父親趕出家門的小孩,都是被母親抱回去的。
小孩做錯事,被父親罵時,也總是有母親撐腰的。
可他早就沒有母親了。
薛與甯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哽咽。
這段時間,他曾因為那張紙條心驚肉跳,今天更是受盡了委屈,終于沒忍住,通紅的眼眶往下掉了幾滴淚,就這樣哭了出來。
“找到你了。”
薛與甯眼淚還挂在臉上,眼前的灌木叢霍然被扒開,夜色下,一柄巨大的黑傘花一樣綻開在他的頭頂。
耳畔似乎聽見“哒”的聲音,像是有人踩着雨,來到了他的旁邊。
雨絲如素描的繪筆,描摹出眼前人的面孔,他那雙黑色的眼睛一彎,冷面上,一個笑渦若隐若現,就這樣猝不及防、橫沖直撞地占據了薛與甯的全部視野。
薛與甯睜大眼睛。
應雪聲彎了彎腰,他的發絲被身後的路燈照耀,夜色在他的發絲上流淌,他唇角微微掀起,說話時,尾音輕佻拉長,像是一顆黏黏糊糊、流淌着蜜汁的麥芽糖。
“回家麼?小朋友。”他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