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并不當回事:“多幹淨啊,都看不出來髒。”
葉滿覺得自己喘不上來氣。
夠了!葉滿,不要這樣,這隻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他揚聲說:“我說過,那些很髒!”
“小哥……”堂妹擔憂地叫了聲。
而這一句話說完,葉滿也終于注意到裡屋門口站着的男人。
爸爸正瞪着他。
他泛黃的眼珠子上挑,很突出,像是要裂出來一樣,極薄的嘴唇緊繃着,包裹着他黑色的牙,那牙正狠狠咬着。
他警告地看着葉滿,嘴唇阖動幾下,沒出聲兒。
葉滿那一瞬間忽然湧上一股子強烈的怒火,明明隻要自己閉上嘴,就可以無事發生,這也實在是件小事。
可是,怒火就像猛虎一樣從他的魂魄裡咆哮而出,他冷冰冰地回視那個幹瘦的男人,開口道:“你看什麼?”
“看你怎麼了?”爸爸的火氣更甚,咬牙切齒地教育:“你媽那麼辛苦給你做飯,給你弄衣服,你什麼态度?你學白上了!學校就這麼教你的?”
那股子怒火就像正在用泵往裡通氧一樣,随着每一句話出口都更加濃烈。
葉滿實在了解他,知道他的怒火是從剛剛他回家門葉滿頂那句嘴開始燃燒的,而不是真的為媽媽說話。過去這麼久,他因為這句話的怒氣确實也該爆發了。
葉滿冷笑道:“我學校教過我什麼你不是知道?他們教我殺人!”
“你特麼再說一句試試!”
碎了的杯子瓷片濺起,劃傷了葉滿手背,細長一條。
堂妹吓得尖叫起來。
緊接着,那個男人就像一個出籠的惡狗一樣,喘着粗氣,兇猛地向葉滿沖過來。
三叔連忙上來抱住他。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能懂事啊?”媽媽在一旁,一口氣接着一口氣地歎,她向葉滿翻着白眼,像是小時候每一次爸爸打葉滿時那樣,雙手空空站在一邊,不會攔,隻會歎氣,說着葉滿的種種不是:“唉,都多大了?還不懂事,不就是一件衣裳嗎?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辦好了,要不你殺了我吧。”
葉滿覺得整個人都麻木了。
堂妹實在受不了她火上澆油:“嬸,你少說兩句吧。”
“他懂什麼事?書白讀了!”爸爸說:“他同齡的孩子都結婚生子了,就他還幹着個自己都吃不飽的活兒,廢物!我怎麼操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果然,他真的在看不起自己的工作,他說為自己驕傲都是假的。
三叔顯然覺得葉滿很不可理喻,勸道:“哎呀,别生氣了,認命吧。”
認命?
葉滿看了三叔一眼,忽然覺得特别好笑,這個家裡,好像有誰的命更好似的。
那個人就要撲過來了,肢體的沖突和碰撞映入眼底,讓葉滿大腦發木,臉上漲得火辣辣,心髒不停發抖。
那種感覺太熟悉,幾乎深刻入他的DNA裡,那是恐懼。
伴着每一次夜晚入眠、每一粒米飯、每一個熟悉的腳步聲……那些記憶沒有出錯,葉滿終于松了口氣,意識到這個家還是原來的樣子讓他産生了一點詭異的安全感。
葉滿身體僵硬地幾乎動不了,他的每一個關節都在告訴自己,站着别動,否則你會被打得更狠。
但是他的怒火卻從猛虎長成了大象,在巴掌打到之前他揮手拍開,掌心陣陣麻痛,他像是一個發怒的野象一樣吼:“你才是廢物!”
那一刻,葉滿覺得,這個狹小的房子裡有兩隻龐大猛獸正在進行生死較量。
男人的手指像鋼釘一樣尖銳地訂在空氣裡,他指着葉滿:“你都敢打爹罵娘了是吧?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三叔和妹妹在中間拼命攔,媽媽就站在一邊看着,嘴裡念叨着葉滿的過錯。
葉滿眼眶裡的眼淚還是砸了下來,他梗着脖子挑釁道:“我為什麼不敢?你以為我還會像小時候一樣給你下跪,給你磕頭嗎?”
三叔眼底閃過一絲不滿,悄悄松開了拉架的手,爸爸的拳頭狠狠地砸上了葉滿的臉。
“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好像有頭骨碎裂的聲響,耳邊的聲音都遠去了,鈍痛如同被鐵錘砸過一樣,葉滿被打得習慣,怕得發抖。
這是他第一次反抗,他已經二十七歲了,真是可憐。
他想着,反正都這樣了,他就死在這裡吧,死了就不用内疚,就可以脫離,就不用痛苦了。
他想看看這個以自己進過監獄為豪的男人,是否會像用刀子殺别人一樣殺掉自己。
他随手抄起他剛切過蒜的菜刀,他不久前才用蒜做了爸爸最愛的蒜蓉蒸生蚝。
“來,殺了我。”葉滿把刀遞給他,說:“我是個廢物,我不該活在這個世上,你殺了我,我還你一命。”
在葉滿的注視下,爸爸毫不猶豫接過刀,狠狠向葉滿劈過來。
一次因為堂妹拼命攔,隻劃開了葉滿的臉,他龇牙咧嘴,第二刀直接砍向葉滿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