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魔法學徒在接觸魔法時,都會被警告“不要輕易向惡魔許諾”。這個警告其實也同樣适用于天使。
當小醜亢奮激動地舉起撬棍時,一定想都沒想過自己曾答應天使“下次見面會送聖誕節拐杖糖,并且隻限于送聖誕節拐杖糖”。
因此,當他手中的撬棍狠狠砸上天使的淺金色卷毛腦袋、“嘎嘣”一聲斷成兩截,并且從斷口處飄散出甜甜的糖果香時,他的下半張臉還在大笑,眼神卻變成了錯愕:“……”
???啥玩意兒?
利奧蘭倒是很驚喜:“草莓糖!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聞……最喜歡這種口味?”
天使真的從不進食。利奧蘭聽說J先生有危險匆匆趕來,都沒來得及準備原本想好的禮物匣,現在正緊張地思考自己現搓一個會不會顯得不夠正式:“有點可惜,有一截掉到了地上……你真不該拿糖果開這種玩笑,畢竟糖果怎麼可能比天使的腦袋硬呢?”
小醜:“……”
他原本指望的是撬棍比天使的腦袋硬。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沒人跟他說過,糊弄天使的話也會強制成真啊?他是和天使在網聊奔現,不是惡魔吧?
小醜感到費解,但這件事其實也很好解釋:因為利奧蘭來自古老的6000多年前,彼時對天使不敬,甚至比欺騙惡魔更加可怕。
天堂也是在近3000多年裡,才逐漸産生品牌意識,決定要打造一個和惡魔截然不同的形象,于是舍棄了“不要輕易向天使許諾”這種一聽就很惡魔刻闆印象的設定……
但小醜不知道。
他在哥譚找到的預言書殘頁,僅僅透露了利奧蘭天使的身份,沒詳細到标注利奧蘭的來曆,或者應對技巧。
這導緻小醜在困惑後不禁又從腰後拔.出一把手.槍,對準利奧蘭的眉心:“乓!”
一顆水果夾心軟糖彈出來,它甚至都不肯給他變一顆硬糖!
“……”有點遲鈍、但又沒那麼遲鈍的利奧蘭臉上快樂的表情逐漸遲疑,“為什麼你……要一直拿這些糖果攻擊我?等等,它們……确實是糖果吧?”
“如果我告訴你它們不是呢?”小醜随手丢開已經沒用了的手槍,略微活動了下手腕足踝,猛然足蹬地面,向利奧蘭狠狠撲去,右手攥拳揮向天使的臉頰!
——這是一張怎樣完美聖潔、動人心魄的面龐啊。
一種極其強烈且霸道的思想,不顧是否合乎時宜,強硬地攫取了小醜的大腦。
越是靠近利奧蘭,小醜就越難抑制自己的目光貪婪而憐憫地在天使的面孔上徘徊——可瘋到他這個份上,人的皮囊早就該沒法吸引他的分毫注意。
這是不正常的美,這是受詛咒的美。
他清醒地知曉,但無法抵抗地沉迷。
有一萬道聲音在他顱内齊頌,有無數蟲孑在他的血管中鑽爬。
他想即便任何華美輝煌的油畫,都會在這如同希伯來神祇般的面龐下黯然失色;即便置身于繁複至頹靡的阿薩姆教堂,祂依舊将是教堂中最榮光四射、神聖不可亵渎的神之造物。
他的目光無法挪開,他的身體隻想靠近。
他看見天使,如看見聖潔,如感知到罪孽在自己的四肢百骸啃咬;他想要向這神的聖潔跪拜,他想要瘋狂、歇斯底裡地撕碎這份聖潔。
利奧蘭娴熟地避開攻擊,在“J先生”的眼中捕捉到癫狂與殘酷的清醒,和他曾在遊曆中所見的、某些行至瘋狂的可憐人并無太大不同。
唯有那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憐憫,令他困惑:“你究竟為什麼攻擊我?”
小醜隻回答自己想回答的問題:“你照過鏡子嗎?”
他答非所問:“你有沒有想過,上帝為什麼賜予你這樣一張面孔?”
也許會有人認為文書工作的天使不善戰鬥,這其實是一種誤解。
天使是為捍衛神之威嚴而生誕生的戰鬥機器,利奧蘭的手用力握住敵人的手腕,敵人就掙脫不開:“上帝這麼做,自有上帝的理由。”
小醜幾乎要為天使堅定不移的信仰而大笑了:“即便上帝賜予你這樣一張詛咒般的面孔,隻是為了給你帶來更多苦難、帶來更多像我這樣的人,如同飛蛾撲火般被你吸引、向你撲來、将你分食?”
“上帝的計劃是不可言喻、不可理解的。”利奧蘭沒有絲毫動搖,“如全能的主誓要用烈火磨砺我,那就讓我堕入爐中。”
“……”小醜的眼睛緩緩撐大了,接着不知因為什麼發出刺耳的、歇斯底裡的大笑,“你是個蠢貨!一個瘋子!一個不管不顧、會一條路走到死的狂信徒!天堂裡的所有天使都像你一樣瘋嗎?”
“我僅是忠實于主所教導我們的——誠實、勤奮、慷慨、謙遜、溫和、節制、寬容。”
利奧蘭閉上雙眼,路燈從上方狹窄的黑暗中打下,令沐浴于暖色燈光下的天使近乎像一幅油畫,而沒有哪幅油畫裡的天使能夠比他更加虔誠。
地獄裡,撒旦注視着鏡中天使,近乎發出一聲歎息:“他真信你那一套——七美德,巴拉巴拉巴拉。”
“他知道你向他加諸這一切,根本不是為了什麼磨煉,僅僅是為了和我打賭嗎?”
“他知道你也會偏私,為了給賭局開綠燈,說出‘我是上帝,我創造規則’這種傲慢、虛僞、高高在上的話嗎?”
“你聽起來像是在對我發表譴責。”上帝無動于衷。
“——你說得對。”撒旦的語氣有些惡狠狠,“而且我現在認為,或許利奧蘭根本不是在信仰你,隻是在信仰你宣揚的七美德。畢竟你幾乎和跟這七條半點都不沾邊。”
祂充滿嘲諷輕蔑地說:“地獄合該有兩個君主才對,我的身邊該有一個你的位置。”
撒旦瘋狂輸出,而上帝以沉默應對。
水鏡兩端發生的争執,也正如水鏡中發生的一切:
小醜喋喋不休,而利奧蘭秉承着“道不同,不予争辯”的信條,沉默地任由對方施以任何诘難:
“你為什麼降臨哥譚?嗯?哥譚這個卑微渺小的泥潭,怎麼忽然就有榮幸,獲得來自天堂的瞥視了?”
利奧蘭其實想說“我是來報恩才來哥譚的,但現在看來似乎不太需要報這個恩了”,不過看看小醜俨然還有長篇大論要發表的架勢,天使相當好脾氣地選擇保持安靜,認真聆聽。
——是的。如果你能擁有一個利奧蘭,哪怕你跳着腳咒罵上帝,他都會先認真聽完,然後真誠地祈禱一句“願上帝寬恕你”。
如果你的所有發洩僅僅是因為受了委屈,或者非常疲憊,你說不定還會獲得一個來自天使的抱抱——連帶着天使羽翼一道把你環抱住的那種。
這态度絕對會慣壞所有傾訴者——但不包括小醜。
小醜隻感到被激怒:“收起你施舍垂憐的眼神,天使。當我在經曆最糟糕的一天時,你在哪裡?當哥譚在經曆最糟糕的一天時,上帝在哪裡?!”
“哈!一個天才般的笑話:哥譚數十年如一日,都在經曆最糟糕的一天。我猜這給了天堂充分的登場機會?但你們在哪裡?!”
“現在你突然出現了,帶着你的聖光,帶着你的七美德——你指望我會相信這些?”
小醜所說的,正是利奧蘭在天堂想向主天使闡述的現實。但這并不意味着小醜能借由這點動搖利奧蘭的意志:
“在你叙述的數十年裡,哥譚是否出現過惡魔?”
“……什麼?”小醜流暢的思緒有被打亂。
利奧蘭平靜地重複:“在你叙述的數十年裡,哥譚是否出現過惡魔?”
“如果哥譚在過去數十年中,并未出現過惡魔,也并未出現過天使。那我是否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這裡的一切罪惡,都始于你們在未經幹涉的前提下,憑借自己的選擇,自行種下的惡果?”
小醜沒那麼容易被堵住話頭:“難道我們沒有在向上帝祈求救贖嗎?難道天堂不該回應無辜之人,虔誠絕望的祈禱嗎?”
利奧蘭就向小醜展開潔白得像透着光的手:“那麼現在我站在這裡。你會向主忏悔,成為主的禱告壇下虔誠的羔羊嗎?”
“???”地獄裡的撒旦越看越不對,“不是,他在做什麼??”
他是希望小醜蠱惑天使!不是讓天使反過來淨化小醜的!!
水鏡另一段的上帝同樣無法接受:“我不能寬恕此人的罪孽。他合該屬于地獄。”
小醜新奇地睜大了雙眼,之前為了演講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悲憤情緒都被打散了:“羔羊?我?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在此刻向主忏悔,我就能洗去罪孽?被上帝寬恕?進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