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嗎?”
“什麼?”
“我問你冰淇淋,吃了嗎?”
“那必須不能夠!”TINA說:“我可是愛崗敬業好青年!從不溜号吃零食!日常考核拿全勤!”
每一個社畜好青年都以“我不溜号、摸魚可恥”作為職場守則!
“那可真是遺憾——”鄭泊豪歎息道:“你不吃我也不會給你加班費的——我們的加班不叫加班,叫為民衆服務——”
“十幾年前那場太陽磁暴,你還記得嗎?”他說的故事有點久遠,但是TINA記性很好:“那是曆史上最大的一次太陽磁暴,強度甚至超過了卡林頓事件。所以聯合政府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研發,加強保護罩。”
“但是,有人提出了另一種方式。”
鄭泊豪終于打開了門,他說:“給你算一道題,一艘船如果沉了,沉船漩渦會産生多少馬力? ”
TINA翻個白眼,“ive told you”,她涼涼道:“…我是文科生。”
“吃過火鍋嗎?見過升降台嗎?”鄭泊豪冷着臉說:“一開始以為是包餃子。現在改成下餃子了。”
正說着,TINA眼前一亮,一幕完全出乎意料的畫面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那是一座巨大的壓力控制台。
“多年前的磁暴以後,人們除了在建築外層加固保護膜和防空罩,受到填海造陸計劃的啟發,有人提出了一種膽大包天的設想——水下城池。”
鄭泊豪看着按鈕,似乎有什麼被啟動了,TINA看到壓力條在不斷加壓——
“我想這就是你貪吃冰淇淋的後果吧。”鄭泊豪說:“34号是依山而建的教堂,43号卻是建築在人工島上的——”
話音剛落,TINA瞪大眼睛,視野中,島嶼和山巒在緩緩上升,邊緣處伸展出花瓣一樣的金屬色外殼,高達百米、狀如貝殼的保護罩閃爍着藍光,在推進器不知疲倦的推動下緩緩上升,而郵編43号建築物卻在緩慢降落,那一整片島嶼如同塌陷般迅速滑落——
伴随着天塌地陷的巨響,它不可救藥地塌陷入無垠深海,同時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垮塌聲——
那是整座海島入海帶來的強烈震感,橫跨平方幾海裡的浪花破天而起,瞬間淹沒整塊沙灘,緊接着迅速回縮,海面上凹陷處,出現一片巨大的漩渦——
鄭泊豪看了眼牆上懸挂的巨大監控錄像,啧啧點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船上所有人已經被漩渦卷進海下雲台處理艙了吧。”
“所以科技的力量是真的有用啊……”TINA目瞪口呆,“通過信号發射裝置把教堂葬禮的影像投射到人工島上,造成海市蜃樓一般的假象,以此迷惑敵人的視線,甚至實現甕中捉鼈一般的包抄……這就是你的計劃嗎?鄭隊長?”
“正什麼正,說好了叫鄭副隊長!”
TINA:“啊這。”
“你的第一篇作文真的是《我的父親》?”TINA很是奇怪:“那不是三年級期末作文嗎?”
“哦——當然不是,我瞎扯淡的。”
鄭泊豪目光堅毅,又狠狠擰了把螺絲:“我的第一篇作文怎麼可能那麼弱智,肯定要炫酷才行的吧?!明明是《我有一個夢想》!”
他铿锵有力道:“我的夢想是拯救世界!”
“………”TINA:“大哥,那是六年級五區聯考的第四次模拟題吧?”
“那又怎麼了?”鄭泊豪一臉“你在做夢”的表情:“有錢為什麼要寫作業?能找代寫幹嘛親力親為?”
“誰會安安心心寫作業?不都是抄?”他雲淡風輕道:“我初中上學前都是以挂科為己任的。”
TINA:“………”
雖然這麼說,但是時敬之還是以一己之力把鄭泊豪從代寫作業的吊車尾泥潭裡拉出來。
并且他還不帶髒字地連續輸出把勾搭鄭泊豪抄作業的代寫中介痛罵半小時,拉黑退群沒收通訊器,一番操作猛如虎,讓鄭泊豪第一次見識到了重度社恐利用大數據平台進行社交火力攻擊的巨大破壞性。
不過吊車尾也有吊車尾的特點,腦回路永遠那麼清奇。
鄭泊豪的反射弧終于跑完八百米:喂,WSSB技術是什麼?
一股怒火沖天而起,TINA一字一句道:“我是傻逼!”
她的眉頭越來越緊,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個讓鄭泊豪震驚且無言以對的問題:“所以他為什麼要去那裡?”
“你不知道嗎?要開啟保護罩的第一步就是全城斷電,不然巨大的電壓将會制造多起事故。”鄭泊豪陰陽怪氣道:“你是文科生吧?”
“凡不可說,就要保持沉默。”TINA冷冰冰道:“維特根斯坦的名言。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嘴。I’ve told you!”
“呵呵。”鄭泊豪繼續皮笑肉不笑:“文科生曆史學的也不怎麼樣嘛,德爾菲諾全城停電日的由來知道嘛?”
“不是為了紀念航天計劃的圓滿成功?”
“哦。”鄭泊豪一臉嫌棄地說:“那隻是表面原因。”
“那天不得不斷電。因為德爾菲諾的保護罩啟動儀需要檢修……”鄭泊豪驕傲笑道:“喜歡你眼前看到的一切嗎?歡迎來到德爾菲諾保護系統前身的實驗基地。”
TINA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周圍有無數工作人員在奔走。
鄭泊豪拍拍她的頭:“你有飛行器的駕照吧?”他動作很快,迅速摸清通道路線,身側的信号增強儀開始閃爍,緊接着屏幕上出現一幅地圖,鄭泊豪手指紛飛地操作,按下開啟按鈕,“準備好和我一起拯救世界了嗎?”
TINA随手拿起地上的裝備包,多年以前的先人為了末世求生準備了無數方案,她甚至在包裡發現了類似遺書和公告單的東西,旁邊還夾帶着幾枚信息芯片,隻是現在沒空細看:“這個時候就不要搞個人英雄主義了吧!”
“我們不會死的。”鄭泊豪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包,打開駕駛艙坐進去。
TINA還是不放心:“那些人…如果有人臨陣脫逃……”
“如果真的有人臨陣逃脫……”鄭泊豪随手推開她這側的門:“放心吧,風高浪大,船舶壓力超負荷,艦艇懸停不超過一分鐘——他如果出海,還沒上船就已經被制造出的巨大漩渦絞死了……哎呦卧槽!”
*
“嘭——”
挨到第一下的時候,她并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第二下,“阿瑪蒂森——”
如果說那種看着無可救藥的生命走向失敗而産生的、非常隐秘的快感讓她渾身戰栗的話,那話語也可以變作武器——那種仿若針尖在神經上跳舞般的劇痛持續了短暫一瞬,逼迫她發出了一聲怒吼。
阿瑪蒂森。
這次她總算明白了是身後的人作祟,這四個字點燃了她的怒火,雙眼閃耀着瘋狂的光芒,她狠狠回過頭,望着遠處的人影森然道:“……syren.”
聞命喘着氣,再次将手中的棍子對準前方。
他的情況并不好,整個手臂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隻是講話,頭腦就傳來一陣一陣劇痛——
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幾分鐘前,他應該是在深海中,遊魚在透明的窗外或停遊或驚慌逃走——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
時敬之後腦劇痛,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後背發涼,他側躺在地上,身下甚至洇出一小窪血迹。
“離他遠一點——”聞命站在幾米開外的空地上喘息說:“滾開!”
他所在的位置有些低,那塊地像是半塊院子,被鋼筋鐵骨包圍起來,聞命似乎剛剛從低處攀爬起來,正半跪在狹窄的橫梁處,手握一根鋼管,撐地而起。
他半身染血,全身都被冰冷的海水浸透了。
意外就在這一刻發生,遠處的白塔不知受到什麼幹擾,突然整間屋子天旋地轉般傾斜——
“嘭——!”
“嘭——!”
“嘭——!”
智能門“嘩啦”一聲,連跳幾下,再偃旗息鼓般燈光全滅,發出一聲“哔咔”的斷裂聲,整間屋子裡彌漫着燒焦的氣息。
時敬之的後腦狠狠磕在儀表台上,他受到重重一擊,頭昏腦漲,緊接着耳畔傳出一些斷斷續續的聲響——
不知觸碰到什麼按鈕,屋内空地上竄起一片郁郁蔥蔥的參天巨木,一個溫和而清冷的男聲說:“今天,我們給兜兜來講,小法爾的故事——”
那竟然是一台早期的虛拟系統觸發器。
時敬之愣愣盯着森林中的綠樹,那個聲音還在靜靜訴說,他眼裡突然亮晶晶的,整個人瞬間多了生氣,漸漸染上懷念的表情。
*
“syren……”女人從鼻間發出一聲響呼,化作淋漓盡緻的暴喝:“——syren!”
“除非我是因為想念他而死,在這個意義上他殺了我。”
她的聲音彌漫着血腥氣。
聞命緩緩擡起頭,沖阿瑪蒂森輕輕笑了聲。屋内火花狂閃,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所有的儀器都在發出瀕死的吼叫,這間屋子在傾斜,困獸般怒吼咆哮。
智能門失控滑落,就在門關閉的一瞬間,聞命突然原地暴起,硬生生伸進一隻胳膊,卡着門邊擦進半個身位——幾噸級馬力的門沖着他的胸膛擠壓而來——
他曾經被人輕視,那些馴狗一般的人生裡,跌倒、爬起,跌倒、爬起,再從斜刺裡突然冒出個什麼人,給予他緻命一擊——無影而漫長的絕望幾乎要壓垮他,那時候他幾乎分不清楚,那該叫做詛咒,還是命運。
那扇失控的門呼嘯而至,一點一點,擠壓着他的胸膛,幾乎就要鎖死,那漫長的幾秒内甚至傳出骨頭斷裂的聲音——
一隻血迹斑斑的手抵在上面。
時敬之忽然翻滾跳起,沖着女人的背後撲去。
阿瑪蒂森突然受到猛烈一擊,誰也看不清她到底怎麼動的,時敬之的後腦被狠狠砸中,鼻腔突然被狠狠捂住,他下意識屏息,瞳仁中映出一行字眼——
那竟然是一本《聖經》。
他感覺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那一刹那他開始不受控制地喘氣,重跌在地又勉強爬起,痛楚令他頭昏眼花,胸口重重栽倒在地。
阿瑪蒂森的動作慢條斯理,在他的傷口上狠狠一拽,時敬之發出一聲痛呼,幾乎失去了知覺。
“小敬!”
阿瑪蒂森來到聞命身前,她開始搶奪那根棍棒,并且準備重演曾經殘忍的暴行。那一瞬間聞命爆發了巨大的力道,他扔開那根鋼管,雙手合力向着那扇門推去。
一下,又一下,他受到了重擊,肩膀,胳膊,手臂。女人甚至伸出手,很有閑情逸緻地拍拍他的臉,羞辱般笑道:“syren?如果你學到了教訓,還敢造反嗎?”
聞命狠狠瞪視他。
時敬之似乎在看他,甚至蹒跚地,一寸一寸向前爬動了一段距離。
那是幾乎讓他昏厥過去的痛楚。
他幾乎一敗塗地,阿瑪蒂森随手從儀表盤旁撿起一枚手斧樣的工具,一步一步朝着聞命走來:“…乖乖聽話吧,syren.”
“不——”時敬之說:“不要動——”他的手不知何時按在了虛拟系統的空間控制按鈕上:“…不要動…不然我們都會死——”
他對着聞命的方向看了一眼,垂下眼道:“…那本聖經上有四尺玉…”
“如果我開了真空模式,我們都會被燒死——”
“不。”聞命一手撐在牆壁上,突然轉過臉,血液從他的眉角滑下,他的眼睛黑到驚人:“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的那個話劇嗎?”
他盯着時敬之的臉,時敬之似乎被攝住了,隻能愣愣看着他的眼睛,他其實很想逃跑,聞命微笑着,一字一句說:“I desire you, i write to you, i write for you. i tear everything i wrote for you or about you. all i can say is, i want, i want, i want you………”
“我第一次看的時候,就想告訴你了。”
*
阿瑪蒂森氣急反笑:“你……”
“轟——!”
她的眼睛霎時睜大,緊接着望着遠處發出一聲狂妄大笑,舉起闆斧一劈而下——
遙遠處,滾滾海波化為滔天巨浪呼嘯而來——
聲浪響徹雲霄,時速上百公裡,它們咆哮沖撞着倒映在聞命的眼底。
他在鳴如擊鼓的海水聲中撕開一道縫,轉身沖着兜頭而來的鋒芒撲去。
*
“咔哒——”那扇門終于閉合。
海水奔湧而至,迅速溢滿這間實驗室。那把斧子不知被沖撞到何處,聞命狠狠摁住阿瑪蒂森的脖子,吐出一口血沫。
“出不去了——”
時敬之搖了搖頭,突然沖聞命露出一個歉意的眼神:“我沒有設定開啟指令——”
一股寒意直沖腦海,他是真的想死!
阿瑪蒂森可能沒見過這麼瘋的人,她真的是目瞪口呆,甚至都有些佩服這個人的執拗,這不是傻逼是什麼?!
她猝然吼道:“你一定還有出去的方式!”
“不………”時敬之靜靜望着他們的臉。
“我父親堅決反對我上前線,無非是因為我實在無法分辨是非和人心而已,心智健全、心性堅定這些詞,永遠和我背道而馳,又或者,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死在戰場上,他無法承受那種我一次又一次被炸彈炸死的想象。”時敬之低聲說:“但是我又吃了這碗飯,忠孝自古難兩全的。”
“幾年前我在這座島上做任務的時候,肚子上炸開一道口子,那次我受傷很重,從此我母親甚至以死相逼,再也不讓我上前線。”時敬之低聲說:“這是我第二次犯錯誤,我遇到一個小孩子,下意識想去救,誰知他突然笑起來,當時我感覺不妙,他自己引燃了炸彈,活生生在我面前炸開。”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你到底有多可怕。”時敬之低聲說,“那可能是我見過的最震撼的場景之一,在街上随便問一句,誰是阿瑪蒂森?一個又一個人站起來回答,我是!阿瑪蒂森,是我!”
所有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說自己是阿瑪蒂森。
“那之前有一個叫syren的人發送來一些情報“。可是我們從來沒有得到過阿瑪蒂森的畫像,哪怕再去溝通,syren也從來不回答,甚至失聯了好久,我們猜測他有什麼難言之隐。”
“阿瑪蒂森,和南亞次大陸曆史上著名的哲學家、詩人同名——當時我們下意識以為他是男人,因為他們是一對夫妻——”
說到這裡他短暫地停了一下。但是他知道,他們都在聽。
“可能你也會很開心的吧。”時敬之喃喃自語:“那時候我知道也許你不信任聞命,但是無所謂,姑且試一試,也沒什麼損失,後來你遇到了我,你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時約禮的兒子,生活在象征人類最高文明聖殿中的精英,随便哪個身份,隻要他毀滅了這座城市,就代表人類的文明和教育體系自食惡果,你是不是這麼想的?這真是最最誅心的報複。”
“我見過好多那樣狂熱的幻想家,我曾經也對盲目的、群體性的行動感到無與倫比的恐懼,甚至對掃盲計劃也存在質疑,你怎樣開啟智慧?怎樣賦予素質?又或者,知識到底怎樣傳播與傳承?事實上,一旦人群蜂擁而至,人人都像失去了智慧。又或者,我看過的不美好的事實在太多了…所以反對的聲音永遠那麼誘人。我們才是代表了人民的利益,我們和人民站在一起,你們的聯合政府是肮髒、腐敗、充滿蛀蟲的地方,你們腐化堕落……随便一個什麼說法。即便是每年通宵加班彬彬有禮,也依然會被人抱怨和責備,你們是壞人。裡外不是人。”
時敬之說:“總是出力不讨好,裡外不是人,這個時候從四面八方随意攻擊都是對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從來不同人談心的。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們隻會問我,你怎麼了。而不是說,你還好嗎?”
“像我這種滿身戒備的人,又怎麼會輕易将信任交付給你呢?”
時敬之道:“我說他燙我,無非是為了讓我自保罷了。”
“民間冬日取暖都用火爐,他們總有無法看顧我的時候,如果我懂得了火爐的滾燙,下次一定不會靠近。”
“他們隻是不想自己的小兒子滾進火爐中被燙傷而已。這和虐待可是根本的不同,但是你完全忽略了。”他的眼裡略過一絲迷茫,那也許是因為他依然無比質疑那些奇怪的“為你好”的對待方式,又或者他依然對疼痛留有感知,但是他很快清醒了。
阿瑪蒂森一臉“你在說什麼鬼話”的表情。
“………會死的隻會是你。”
時敬之望着面前的地面低聲說:“我連看到他皺皺眉頭都擔驚受怕,不忍心他難過,你卻硬生生打了他十幾年,甚至摧毀了他的勇氣和信念,我當然不能讓他被你打倒。”
“真的要被打倒,那也應該是我啊。”他微微笑起來,笑容轉瞬即逝。
“你應該看着自己怎樣親手利用你最蔑視的高科技把自己殺死,哦,不,你不會死,你會被聯合政府抓起來,進行最最大庭廣衆的審判。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你感到恥辱。”
鮮血從鼻子、嘴巴和耳朵中滲出來,時敬之喃喃說:“當然,我更加願意揣測,你嘴裡所有的事物都是借口,你隻是心懷一種天生的惡意而已。不過無所謂了,我隻想事情快速解決。”
“真是天真!自不量力的蠢貨!”阿瑪蒂森冷冷笑道:“最讓人痛苦的是恨意和惡意嗎?應該是愛意。被高貴、崇高、純潔、光榮包裹着的最純粹的愛意,本身就是不純粹的。生于破壞力極大的人類群體中的愛意,永遠要摻雜着欲望、矛盾、猶豫、狹隘、猜忌,而人們為了提純愛意,為它編造了那麼多的謊言,如同華麗的王冠包裹着它——”
她看到時敬之的臉白了又白。
“就像這個世界上的人一樣,越想要的越抓越緊,然而卻越來越遠,殘存的愛意也終究會消磨殆盡。”
“求愛的過程是掙紮赴死的過程才對,不是嗎?”說完她哈哈大笑起來,罔顧聞命鐵青的臉色,愈發猖狂地興奮高喊:“這就像是詛咒,你越想靠近,卻越來越遠,越是在抗争,卻最終得不到滿足——世人以為擁有愛就可以得到幸福——”
聞命咬緊牙關,給予她重重一擊,她頭暈目眩,劇痛到麻木,惡狠狠的咬緊牙齒:“這是你愛人的方式,和你那些虛無缥缈又源源不斷的愛意永遠相悖逆——”
“愛意永遠夾雜着痛苦——”阿瑪蒂森說:“這是無法跨越的、将要貫穿你一生的詛咒。”
她鄙夷地狂笑着,整個人瘋瘋癫癫,連連進攻道:“你還是這麼沒用!”
她重重翻滾在地,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再爬起來。
而聞命緩慢起身,踩着海水撿起地上的那支鋼筆,再一步一步走回來,将筆尖抵上她的喉間,“你馴狗的方式的确有用,但是——”
那些傷痕累累的漫長歲月似乎被颠倒錯亂,那個曾經跪伏怯懦、連連痛呼的人終于可以沉着地說不。
聞命神色平靜道:“但是現在你再叫一聲syren,我再也不會回應了。”
“不……聞命……”時敬之劇烈咳嗽:“不………”
他語氣溫和道:“你可以把鋼筆還給我嗎?”
“你為什麼要救她?!”聞命輕易就看穿了一切,他目眦盡裂如同惡鬼,大聲吼道:“你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救她?!”
時敬之靜靜望着他,搖了搖頭。
他别開臉,喘息道:“……因為憐憫。”
“你還是不明白嗎?”阿瑪蒂森冷笑道。
“這樣一個道德崇高、不染瑕疵的人,又怎麼會接受你變成一個殺人兇手。”
她已經完全陷入瘋狂,那種孤注一擲般的恨意讓她看起來像個紅眼惡魔:“你馬上就會成為一個殺死親生父親的喪心病狂之輩,這件事将永遠成為橫亘在你們中間的一根刺——”
“你以為我會在乎嗎?”鋼筆戳進皮膚,聞命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波瀾不驚道:“我其實從來不在乎這件事,我一直知道我是個父不詳的野種。”
阿瑪蒂森握起聞命的手對上他滿含恨意的眼睛,将那支鋼筆抵向自己的喉間,諷刺笑道:“我要死——”
耳畔傳來一聲懇求:“不……”
“即便你回去。”她猛然轉頭溫柔地盯着時敬之:“你還回的去嗎?”
“不……”時敬之疲憊不堪,喘息着說:“不……”
他突然望着聞命,伸出手用和善的口氣開口說:“你可以把鋼筆還給我嗎?”
聞命劇烈喘息着同他對視,無比壓抑地發出一聲狂烈怒吼,他氣還沒喘勻,突然爆出一聲猛烈的咳嗽。
不知道為什麼,那聲音特别重,還帶着沉悶的雜音。
“時敬之…我…”聞命忍着劇痛,喘息未定道:“我……你……你要記得,把你鋼筆裡芯片的ID号碼……刻在我的墓碑上。”
緊接着他渾身僵硬,呆立在原地。
時敬之目光閃動,無比緩慢、欲言又止地搖搖頭。
誰也沒有看到他的手什麼時候躲在了身後,聞命盯着他,臉色劇變:“小敬——!”
那可能是他這麼多天來第一次這樣喊他。
時敬之稍微有了點力氣,他沖他笑了笑,毫不猶豫按下身後的按鈕。
虛拟系統微重力狀态瞬間啟動,鋼筆失了力向外飄散,緊接着負壓力迅速充滿整間屋子。
房間某處地面突然塌陷,聞命話音未落便被巨大的吸力撞飛出去,又無縫對接般被地下安全艙收攏腹中。
“嘭——”
這間實驗室終于不堪重負地裂開了縫,緩緩下沉入失控的海水中。
聞命看到了時敬之的嘴巴動了動,但是巨響掩蓋了時敬之虛弱的聲音。
聞命努力去分辨,對方用那種飽含歉意的眼神,就這樣隔着海水,靜靜凝望聞命的臉——
“我在安全艙裡錄入了你的生物信息……”
洶湧而入的海水瞬間充滿實驗艙。
***
時敬之随着捶踩大地的海水迅速下落,隔着很遠很遠,他似乎看了聞命最後一眼,又像是什麼都沒看,筋疲力盡地合上眼睛。
“小敬——!”
聞命抵抗着洶海猛浪,掄起拳頭狠狠砸向内壁,卻隻留下一個渺小的凹陷。
痛楚令他頭皮發麻,緊接着他再次狠狠砸出去。
他看到了遙遠的白塔,翻滾的海水如沸騰般滾出巨大泡沫,。
劇烈喘息着,掙紮般拿手肘孤注一擲地撞擊玻璃,甚至自毀般将飄蕩的牽引帶收攏,迎面撞向沖擊而來的巨石——
“嘭窿——”
堅硬玻璃上終于裂開一條長長的縫——
大量的海水死命湧進來——
有人在等我。
他頭腦昏沉地想。
還有人在等我——
聞命盯着靜靜沉沒的海水,卻突然想到那麼久以前的時敬之,想到很多讓他喉嚨發堵、難以言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