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賢惠?”鄭泊豪打量着房間。
“随便坐。”聞命在客廳裡轉過身,他已經換好衣服,正在客廳倒水。
“我就不進去了,還得回去開會。”鄭泊豪聳聳肩。
“還差這一會兒?”聞命一副我巴不得你進來看看的姿态:“卧室也能進,沒什麼不能看的。”
“那什麼——”鄭泊豪倚在門框上,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自動忽略他的邀請,重複一遍:“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賢惠?”
“嗯?”聞命在廚房裡收拾,掏出定時烤盤,放涼:“你是傻子?”
“不是……呸呸呸!”鄭泊豪覺得媽的我好像真是個大傻子:“我說的是實話。”
“我知道。”
鄭泊豪沒有進門,隻是站在玄關處,打量這處居所。
太幹淨了。
整潔,明亮,安靜,通透。
在最左邊的位置是個很大的廚房。
中間是客廳,挂了幾張印象派抽象派的牆畫。
右側隔斷出開放式書房,分别放了幾個櫥櫃的紙質書,書桌上擺了四台電腦,上下羅列六個顯示屏。
最引人注目的是右側的儲物櫃——
從上到下,分别擺滿陶瓷的、針織的、巴洛克風格的、新中式風格的玩偶。
以及整整一面牆的Jellycat.
非常具有童真童趣。
鄭泊豪呆愣半晌,實在是沒有辦法想象這個人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色彩。
這間屋子的風格也太割裂了,卻又仿佛非常妥帖地融合在一起。
“曲奇餅幹。”聞命已經換了一身白襯衫,從廚房取出幾個包裝精緻的紙盒,給門口的鄭泊豪送過去:“分裝好了。”
“我做的。”
他迎着對方的目光說。
“……賢……”鄭泊豪下意識站起身,伸出的手一頓,最後在對方逐漸冷淡的神情裡屈服,把後面那個字吞下,并飛快拆開袋子把餅幹塞進嘴巴裡:“好的吧‘典範’……真香!”
“下次有機會再做月餅給你。”聞命指了指身側的垃圾桶:“可惜時節不對。”
鄭泊豪望着那堆食物再次石化。
緊接着鄭泊豪的通信器噼裡啪啦亂響,鄭泊豪手忙腳亂掏出來,發現聞命給他接連發了99張照片。
照片屬于同一個系列,名為“我做的飯”。
“其實你找我還有其他的事情吧?”聞命坦蕩地把房間展示給他:“如你所見,我現在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學業穩定、住房有保障、社交空間優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銀行流水打印給你。”
鄭泊豪吃東西的動作又是一停。
“不僅僅是你——”聞命突然開口:“截至目前,無數組織、部門、甚至包括企業為我遞來了無數橄榄枝,榮譽、名頭、職位、獎金——我的待遇真是水漲船高——”
“其實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其實你們這種人——你們天生擁有豐厚的資源、良好的機遇、天生高人一等的競争機會,而因為很多原因,你們隐藏在這些花團錦簇的光鮮背後,甚至把這些資源粉飾成某種特殊的——優越。熱心社會公益,有良好的藝術品位,手握優秀的履曆,談吐得體大方——似乎精英生來如此。此現象的另面就是,貧窮與短視懶惰相互捆綁,使得它不僅僅是一種生活境況,更背上了一種倫理的自我矮化。”
“想要擺脫這種生活的雙層困境,最簡單的突破口就是樹立起所謂的宏觀意識:畢竟對我而言跻身上層仍然難之又難,好在心理上和他們站在一起卻是容易的。”聞命說:“我知道,因為你們這種天然的精英視角,你們很容易把我看做上述人群。現實裡的困境無法突破,但是心卻是向往财富、金錢、地位與權力的。”
“我也的确這樣想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是這樣追逐的,這甚至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聞命說:“但是我錯了。”
“我必須承認,我始終無法成為這種所謂的精英——”
鄭泊豪很想反駁:“可是……你根本不差——”
“——我也根本瞧不上。”聞命把後面這句補完。
“媽的我把我剛才那句話撤回!”鄭泊豪憤憤不平咬了一口小餅幹:“兩分鐘之内撤回!剛才我什麼也沒說!你什麼都沒聽見!”
“好的吧。”鄭泊豪繼續擦了把臉,暗道吃人手短,“其實來之前吧我還接到了市政廳的督查交辦事項單,讓我來關心關心你的生活,順帶聽聽你對未來的規劃——我知道你很煩,其實我也煩,所以我放棄了。”
“我其實預料到,他們會讓你來當說客。”聞命對鄭泊豪說。
他們都認為,他們手裡還有最後一枚籌碼——
如果你離開,他該怎麼辦?
你舍得離開?
鄭泊豪仿佛發現他心中所想,直言不諱道:“他不是我的籌碼。”
在這一點上他們仿佛出離一緻。
“感情裡不需要勝負欲。”聞命說:“不管我做什麼事情,隻是因為我需要他而已。”
*
“别離是他人生裡的課題。”聞命說:“你們都沒有真正發現這件事情。”
“所以?”鄭泊豪道:“我聽說你拒絕了很多相親邀請?”
“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人也許是不需要——不适合建立親密關系的?”聞命反問。
鄭泊豪不答,換了個說法:“耶稣說:‘把另一邊面頰轉向他①。’在這裡。”
耶稣曾說過有人打了你右邊的面頰,你把左邊的也送上去。
“你準備怎麼辦?打回去?還是生受着?”
“難道不應該看看我的上帝是誰?”聞命滿不在乎地笑笑:“挨打又如何?老子樂意。”
*
鄭泊豪走後,聞命在廚房裡收拾烤箱。
這台限定版本的量子機器,又被人成為“賽博坦”,隐喻強大機械生命體的故鄉。
但卻被他拿來改裝成烤箱,被誰見了都要罵一句“暴殄天物”!
他認真研究菜譜和配方,把烤箱、烤盤等等一系列器具收拾幹淨。再來到陽台上,給玫瑰們澆水。
聞命在半年前拒絕了來自蘭先生的試探和橄榄枝,現在面對鄭泊豪,依然如此——他們對于這樣一位第四象限的遺孤的态度,向來是慎之又慎且暧昧不明的。
不過聞命也沒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恰恰相反,他還會定期,以一種“普通熟人”的姿态,和這群人聊上幾句。
不主動、不拒絕、不越界,有人給他發信息,他一定秒回;需要他幫助,他及時出現——
但是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所以信息都是單方面聯系,隻要沒人聯系他,他可以躺在這群人的通訊裡,安安靜靜一直當個死人。
鄭泊豪最終沒有進門,他拍拍聞命的肩膀,低聲說:“我這次就不進去了。身份不合适——等下次……”
“小餅幹好吃嗎?”
鄭泊豪一愣:“…什麼?”
“這次太倉促了,下次吧。”
無視對方錯愕的目光,聞命拍拍他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神色很平靜地說:“朋友登門,沒有讓你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
鄭泊豪感動得熱淚盈眶,撐着門框道:“蓮啊~你這……你把我整不會了!!!那什麼!咱以後考試要是不會了,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