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盛明之的膽子是鐘華安一點一點養起來的,慣成這樣大膽的架勢。
隻有鐘譽覺得,盛明之挺能裝的。
她不同他說為什麼生氣,因為氣已經消了,他幹脆就不問。
車一路平穩開着,這對年輕的夫妻話不多。
車載電台說到日期和天氣,盛夏要進末伏了,甯城還要熱好一陣子。
-
到家後,阿姨已經把晚餐做好了。鐘譽坐她對面,兩人吃飯也不怎麼講話的,阿姨看了心道真怪,但畢竟是付錢的主人家,看到什麼也不能往外面說。
期間盛明之的手機響了一次,她沒看,接着便連環響。
她還是沒看,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
倒是鐘譽幽幽評價:“小寶,你應該和柏思勉斷幹淨的。”
“怎麼斷呀?打斷骨頭連着筋的關系,哥哥,你不會不懂得。”
說起來就是這樣,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盛明之和柏思勉待在一起的時間就是長,長過她跟鐘少惟,長過她跟現任丈夫。
但長有什麼用。
偏偏是柏思勉,是最沒有可能的柏思勉。
鐘譽擡起頭,正正看進盛明之那雙眼睛裡,那手機又響了兩次,一連兩分鐘,他們對視,誰也不肯讓步。
最後是盛明之累了,不願意僵持:“好啦,老公,我們是夫妻,不就行了?”
盛明之其實極少叫他老公,她對他一向沒稱謂,少時尚且怯生生喊二哥,厮混在一起之後,這個稱呼就被抛到九霄雲外去。
“你也說過,你沒那麼無聊。柏思勉要插手我的事我已經很煩了,你不要給我添堵。”
鐘譽笑得溫溫柔柔,一雙眼裡卻是涼薄的,他向來如此,不把她的話放心裡。
“明之,我們當初為什麼結婚?”
盛明之靠在椅背上,單手托着臉,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答得倒是認真,隻是抹不去那點乖戾氣質:“因為我們是盟友呀,我們是最好的盟友。”
“我怎麼肯定,你還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盛明之的笑從鼻息溢出來,肩膀輕聳:“我們還沒離婚,這個證明還不夠呀?”
當初約定過,互相利用結束之後,他們就離婚,說得難聽一點,對彼此都是用完了就扔的态度。像便利店精挑細選後購買的一次性商品。
鐘譽站在她面前,他勾起她的下巴,盛明之的模樣和十二歲那年差太多,但眼裡的精明勁不減反增。
她凡事都要計算過利弊,什麼時候該裝乖,什麼時候釋放本性。
但裝乖次數太多,也容易叫人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盛明之被他端望一會兒,别開臉,又狡黠地開口:“難道你是吃醋?不會吧,柏思勉的醋就更無可吃了。”
不應該的。
吃醋在他們看來是一項很低級的情緒,無能為力才釀生醋意,倘若有把握,酸的也是甜的。
更遑論吃醋是需要感情的情緒,他們之間怎麼有感情可言?
鐘譽知道自己當然不是吃醋。
他隻是不希望規劃有任何變數,他不喜歡不确定性。
盛明之累了,她不喜歡猜疑,站起來吻他的唇,很輕的一下:“最好的證明。”
她上樓回卧室,不忘拿走那隻停了一會兒又開始響的手機。
柏思勉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催命一樣,一看就不是急事。盛明之想不通,柏思勉今年快三十歲了,又不是十三歲,這麼幼稚的勾當都幹得出來。她把柏思勉拉進黑名單,換了一個晚上的清淨。
前一天在公司受了氣,盛明之第二天翹班,全然不顧原來為自己設立的好好員工形象。
沈泓儀請她做SPA,盛明之恭敬不如從命。
沈小姐平時也忙得很,像她這種廠二代,繼承家業也是勞碌命。今天去城東,明天去城西,哪片的廠子又起糾紛,她老媽統統甩手讓她去,美其名曰曆練。
沈泓儀剛回國那陣,天天開着她的小跑車去點貨,是沈女士說的,要從基層幹起。
這次沈小姐又跟盛明之說,華北的銷售有個空位,沈女士讓她去填這個蘿蔔坑。
盛明之胸口郁結,聽了這話更郁結,按摩師的手又下得重了點,她輕嘶一聲,語氣很是痛苦:“你要走啊。”
華北,那麼遠呢。
“柏氏在華北有分公司,你跟我一起走。反正進去也是走後門,再走一次呗。”
盛明之笑罵她:“哪有那麼多扇後門可以走。”
笑完,又兀自傷感起來,她忙,沈泓儀也忙,就注定沈泓儀一走,兩人難得才能見面一次。
盛明之受不了這樣。她跟沈泓儀一般大,讀小學就膩在一起了,當初她要離開泉城去鐘家,兩人就分别許久,一直書信聯系,後來機緣巧合,沈泓儀也到了甯城。那時候再難捱也捱過去了。緊接着沈泓儀就早她一年出國,一捱又是一整年。
盛明之從來不會這樣舍不得誰。
她又确認問一聲:“真走啊?”
要真是家裡安排,盛明之也不能攔,要聽媽媽的話,媽寶就這樣。
按摩師不按了,沈泓儀裹上浴袍起來,背對着她說:“當然不。”
或者說,目前不。
按摩結束之後去喝下午茶,盛明之每次和沈泓儀約會就是這樣,雖然沒什麼新意,但她們之間是最不需要新意的關系了。
盛明之時不時低頭看手機,噼裡啪啦地打字,她在應付柏思勉,回了兩句,把人拉黑了。
沈泓儀覺得有一點怪。
她有話直說:“你是不是和鐘譽吵架了?”
哪談得上吵架啊,她昨天晚上睡前什麼情緒都沒有,今天也是。吵架是正經夫妻做的事,她和鐘譽不搞這一套。
沈泓儀立即笑:“我以為。”
她沒有說下去,盛明之問:“以為什麼?”
沈泓儀湊近,卻賣關子不說。
以為什麼?以為你們相愛了。
但這種事一旦提起來,不相愛的人也要往心上添一筆是與否,說不定會歪打正着。倒不如就這樣,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沒發現。
盛明之以前就說過,她是絕不會和别人相愛的,她隻愛她自己,其他的心思她沒有,也懶得為别人花。
所有的情緒付出都需要回報,她不是做慈善的人,何況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要為她讓路呀。
跟鐘譽呢?跟鐘譽就更沒可能了。
愛情是不會誕生在恨意這片潮濕陰晦的土壤的,太貧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