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一些練習,關于排線、光影和構圖,總是一些局部,從他漆黑的大衣領口,到他伸出袖管的手掌,從他壓得低的禮帽,到被長發遮住的臉側。
素描紙一張又一張翻過,在一疊又一疊的情報傳真中,有關于同一個人的畫像鋪滿了她的桌子。
她會打開窗戶,窗外是被陽光照得金黃的樹枝,葉片在風中顫抖,剪紙被挂滿大街小巷,五彩在天空中飛翔。
她的配槍會壓住紙張的一角,而另一角,在筆下被一遍遍描摹。
她才發覺,原來她竟記得如此清楚。
一切都像是昨夜才在臂彎中溫存,像上一秒才他的懷中醒來。
于是淚水總是打濕成斑點,在紙上,當畫不下去的時候,她就出門買酒,搜羅那支他常抽的煙,尋找那件初遇時的打火機。
好多東西,被擺放在台子上,然後直到一束束萬壽菊被買回家。
——一個殺手的祭壇,在他被留下的愛人手中成型。
沒有事的時候,茉莉就看着這橘色的、悲哀的台子,一遍遍喝酒、抽煙,然後撕碎上一張畫,繼續新的畫。
米格爾有時候會跑來找姑姑玩,他已熟悉了那紙上的、長發的叔叔,也熟悉了姑姑總是像流着眼淚的眼睛。
他會把自己塞進姑姑的懷裡,一遍遍說,“莉莉,不哭。”
“莉莉,不哭。”
“莉莉,不哭。”
那隻粉色的卡拉維拉在小孩的脖子上晃蕩,他緊緊貼着姑姑的臉頰。
然後茉莉就會掐滅煙,咽下所有東西,笑起來,抱着侄子下樓。
那些紙張會在透過窗戶的陽光下,變得跟太陽一樣金黃。
莫斯科難得的豔陽下,轉動起來的唱片也被染上了金黃。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空氣裡響起,美麗的像是最馥郁的花朵。
随着手風琴、小号、鋼琴和鼓槌,随着節奏,像夜晚盛放的花朵。
如此绮麗,如此旖旎,像含着低切的愛語——這是最後一首歌了,唱片卻緩慢的繼續轉動:
…………
ヨコハマブルーライトヨコハマ,
橫濱,橫濱,的□□,
私にくださいあなたから,
請對我說着,愛的話語吧,
歩いても歩いても小舟のように,
不管怎麼走,總像小船一樣,
私はゆれてゆれてあなたの腕の中,
我都在你懷裡搖晃,
足音だけがついて來るのよ,
隻有腳步聲,跟随着到來,
——男人嘴邊的香煙正燃燒着,他停下了動作,靜靜聽着這首發音緩慢的日文歌。
ヨコハマブルーライトヨコハマ,
橫濱,橫濱,的□□,
やさしいくちづけもう一度,
請再來一次溫柔的擁吻吧,
歩いても歩いても小舟のように,
不管怎麼走,總像小船一樣,
私はゆれてゆれてあなたの腕の中,
我都在你懷裡搖晃,
あなたの好きなタバコの香り,
你所喜愛的香煙的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口漫長、漫長的煙霧,像一聲漫長、漫長的歎息。
ヨコハマブルーライトヨコハマ,
橫濱,橫濱,的□□,
二人の世界いつまでも,
希望永遠在我們的世界裡。
——他撫摸過封面上大麗菊與飛鳥的筆觸,撫摸過那隻被叼在嘴裡的小魚。
他的手指來到一個簽名上,一個飛舞的、缭繞的連筆——
Jasmine·Lecter(茉莉·萊克特)
他的嘴裡默念出愛人的名字,不遠處,莫斯科風雪漫天。
茉莉默念出愛人的名字,在素描紙的角落,簽下一個屬于酒的名字。
窗外的墨西哥正值夕陽,陽光灑下來,一切都是金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