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頭與你一樣的頭發，一雙與媽媽一樣的眼睛，鼻梁翹的高高的，臉頰又圓又肉，眉毛濃密，是如此的惹人憐愛啊!

史賓格，你殺了的，是如此可愛的，你的兒子啊!

撒旦幾乎瘋狂了，它歇斯底裡的笑起來、尖叫起來、痛哭起來……

茉莉的内心也痛哭起來。

她的内心也尖叫起來。

她想到，這或許是上天的安排，沒有讓她死在此前的任意一場危機、械鬥中，沒有讓她死在複仇中，而是讓她在亡靈節到來的時候，與愛人的靈魂一同遠去!

——她已知道，中心不在這裡，孩子的靈魂僅在幼靈節能夠通過!

——她也已知道，能夠出去的辦法隻有兩個!

她抱緊了懷裡的孩子，最後一遍、撫摸過這天使似的絨羽，這還是個小小的小雞崽，看過他濕漉漉的眼睛、像看過他的母親、奶奶，她的姐姐、媽媽的眼睛。

她的家人，她的摯愛，她世上唯一最後的牽絆……她閉上眼睛。

她已決定，為米格爾而死。

萬壽菊的花瓣飄落了，漫天的，飛舞的，幾乎成了瀑布與海洋的樣子，成了神明送給凡人的最後一曲禱歌……

搖曳着，舞蹈着，在這萬米之下的最漆黑的地宮，在這太陽底下，最深處的地方。花瓣們彙集成送靈的隊伍——多麼美麗的顔色，多麼美麗的花瓣……

這，就是我最後的祭壇了嗎……

……

陣，讓你的靈魂，帶我走吧。

……

“米格爾，姑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你乖乖的，先拿着卡拉維拉往前面去，好不好?”

“米格爾，不要怕，你是世上最勇敢的孩子、最可愛的小天使，沒有任何人會傷害你的，聽姑姑的話，走過去，不要回頭，好嗎?”

“……米格爾，讓我再叫你一次吧。”

“……我愛你。我愛你們。每一個。”

黑發的女人放開了手裡的孩子，她背對着他，往黑暗裡走去了。

那是守宮人的巢穴，是強風不詳的凝聚地，也是“交換與被交換”的天秤。

茉莉的刀落在了地上，她沒有撿起來，隻是緩慢的、堅定的，一直往前走去，像走向一個美麗的祭壇、一個神聖的天國。

她數着不遠處孩子遠去的步子，聽着耳邊漸漸凝聚起來的風聲。

怪物般的、凄厲的、可怖的叫聲，在她耳旁盤旋起來。這幾次三番逃脫的獵物，如今卻是雙手将自己奉上。

這強風幾乎是困惑了。

它狐疑着、狡猾的、試探的割開茉莉的腹部。

她卻笑了起來，像什麼也不在乎了，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她心裡，她想到，

“……人原來是這樣。”

她像恍然大悟，在自己的血腥氣裡，對着将要取走自己性命的怪物說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

“原來是這樣的!……”

茉莉的肉被一層層刮去了，她的鮮血已經使得全身變成了紅色……幾乎看不出皮膚的樣子。她的腿被折斷了、手也似乎掉落在了地上……挖開的肺腑裡，似乎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

死亡已籠罩在她的枝頭。

萬壽菊的花瓣送靈般的圍繞起來。

血，肉，與橘紅的花朵，彙合在一起，幾乎是美麗的樣子了，在一陣又一陣劊子手的風聲中，在黑暗裡跳起一出奇異的舞蹈。

而舞蹈的中心，是一個黑發的、血迹斑駁的人骨。

她還剩下一雙眼珠。

還剩下半隻耳朵。

……似乎遠遠的，傳來硝煙與煙草的味道。如果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将死的世界，靈魂的世界，那麼她翹首以盼、最後的慰藉，愛人的靈魂，愛人的氣息……

這個隻剩下骨骼的……人，睜大了殘餘的眼睛，那雙恐怖的眼球裡，在已不用去贅述的極緻的痛苦裡，卻天使似的浮現少女的模樣。少女的情懷。

少女的……愛。

那雙眼睛，如此澄澈，像是不懼怕一切，甚至不懼怕死亡。

原來是這樣……她的最後一個念頭。

原來是這樣……這場交換。

久違的陽光灑在了她的身上，她閉上眼睛，聞見硝煙、煙草與愛人後頸的味道。

然後，最終的黑暗降臨了……

……

……

……

“——莉莉!!!!”

一個孩子的身影飛撲了過來，不顧一切的靠近這裡，不顧一切的跑來!

“——莉莉!!”

他跑回來、褲腿都是髒的，似乎跌倒了很多次，又一次次爬起來飛奔——

“——莉莉!”

“——米格爾!!——不!!!”

一道瘦長的身影撲了過來，一個凄厲的、鬣狗撞進這陣強風。

他一把抱住這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抱住這孩子。

他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将孩子甩向了另一邊，然後自己投身進了更深處的強風裡。

那雙藍色的眼睛……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嫩黃色的身影……

然後強風撞碎一切，尖叫聲卷沒這自投羅網的鬣狗，下一瞬間，一縷姜黃色的頭發消失在了風中。

——史賓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