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ci,我今晚走。”
她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在如此靜默的空氣裡,突然響起像一個遠行的号角聲。一個布滿傷疤的号角——一個再也不回來的号角。
保羅·裡維拉離開了。
塞西莉亞沒有回答,她隻是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墓碑、并排的三座墓碑,各自面前都擺着鮮花與相片……她隻是沉默的看着,眼睛像鉛一樣沉重。
“我明天出發去墨城……那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唯一剩下的哥哥,胡安·裡維拉說,他的臉上一半都纏着繃帶,黑色西服下布滿血與藥品的味道。
他凝視妹妹低垂的臉頰,直到聽見那一聲輕微的“嗯”。
于是他緩慢的轉身,緩慢的離開。在很長一段時間,他沒辦法面對任何背對他的身影、與握住任何繩子。
墓園裡隻剩下了塞西莉亞一個人。
風吹起來了。
她緩慢的想起一切,想起……如何從沙漠裡爬出來,如何被另外——僅存的兩個哥哥接走,如何接受檢查與治療,如何……在面對那個名為“父親”的人影的責罵時、舉起槍扣下扳機。
——扣下扳機。
她緩慢的笑了起來,想到這裡。
——原來那樣的惡魔,血竟然也是紅色的。
——也會像被折斷的蘆葦杆,跌落在地上,血流滿一地。
她閉上眼睛。
滿足的在風裡嗅聞那血液的氣息。
1985年12月27日,
墨西哥城,神學院。
蒼白面孔的男人摩挲筆記本上的字迹,那是哥哥的字迹,哥哥學生時代的筆記。他耳邊聽着老師的講解,聞見庭院裡的蠟燭的氣味。
蠟燭與血的氣味。
阿爾瓦羅幾乎虔誠的聽着講,他現在是個十足的信徒了,穿上哥哥穿過的衣服,學着哥哥曾經的樣子。
他曾經是個驕縱又暴戾的少爺,現在,竟也能溫柔的笑着為信徒禱告。
“……人的靈魂會在天使的指引下,前往神聖又純潔的地方,那地方是……”
他托起下巴,眼珠像濕潤的荷葉。他細細聽着講台上的聲音。
窗外,墨西哥的太陽灑落着。
1985年12月31日,
墨西哥城,老城區。
正是夕陽的時候,滿地遍街都是金黃的顔色。車流變得多,人潮都起伏着往家的方向湧去。
街邊樂手正在彈吉他,麥克風裡唱着西語的情歌,五彩的寬邊帽與鮮花簇擁。音樂聲一直飄落到一輛停在路邊的漆黑的汽車上。
保時捷356A,弧形車頂,冷肅氣息。一隻手正搭在窗邊,夾着一支煙。
琴酒呼出煙霧,他的帽檐往外偏去,綠眼睛望着一道走來的身影。
黑發的女人,白裙子,抱着一大束斑斓的鮮花。
夕陽落在她身上,像天使一樣發起光。
茉莉笑起來,也看着車上的男人,笑起來,像從未這樣笑過,幾乎要流下淚來。她走近了,聽見空氣裡的情歌,那一聲“amore”,——
金色的夕陽下,
她與愛人接吻,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