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聽着愛人的聲音,看着浪花第幾次湧來。
直到她的名字響起,在洋子的面前,愛人如此說道,“這是茉莉,茉莉·萊克特,我的愛人——”
“——我的妻子。”
她的發尾被風吹起來,在半空中與琴酒的碰到一起。
偶遇的行人曾問起她的名字,她說自己姓黑澤,名茉莉。
黑澤茉莉。黑澤陣。
這兩個名字,在此刻被整齊地寫在信紙上,擺放在母親的墓碑前、在一大捧玫瑰投下的影子裡。陽光有時彌散過來,名字上就映出好看的陰影。
茉莉的眼睛注視着這封信、這兩個名字,竟真的像兩個平凡的夫妻,在這微小的海角上,過着微小的日子,說着微小的話,散着微小的的步。
微小的像是、極漫長的樣子。
那些曾經有過、或許将來也會有的槍林彈雨、血海紛飛,曾經以生死相隔的巨大的傾軋,巨大的懸崖,如今都已變得淡薄,變成海鷗鳴叫在風中、線香燃起,花香彌散在浪潮的聲音裡。
陽光彌散過來,名字上映出好看的陰影。
茉莉的眼睛又變得濕潤起來,她的喉嚨哽咽起來,又像是在肺腑裡呼出一口漫長、漫長的氣息,漫長、漫長的微小的訴說。
她說,“……索非會生氣的。”
她笑起來,轉過頭去看愛人的眼睛,“她肯定會說,你還沒去過木蘭那裡。”
——亞利洛前段時間帶回了一個愛人,斷了一條腿,卻很滿足的笑着。索非帶他們回去木蘭的墓前……曾經,那個姜黃頭發的律師也去過。
孩子們的愛人變成孩子們的家人,在母親的面前,交換名字,交換誓言,縫起兩個人的命運。在母親的面前,結成全新的、生命的繩結。
她的呼吸變得長,她的肺腑裡吞進一個名字、又一個名字,像要一次咽進自己的心:
黑澤茉莉,黑澤陣。
黑澤茉莉,黑澤陣。
黑澤茉莉,黑澤陣。
——多麼微小的、美好的兩個名字。會在陽光的投射下,映照出好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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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握住妻子的下巴,穩穩的,像是持槍一樣的冷。
他的另一隻手卻依戀的觸摸過妻子的嘴唇、為她塗上绯紅的口脂。
顔色像是血一樣鋪開,子彈碾過唇紋,他雪白的長發垂落下來,在妻子的衣裙上,與白無垢混成一片雪的樣子。
他們的頭顱靠得近,在婚禮的這一刻,像是要毋庸置疑死在一起的樣子。
妻子的黑發像夢一樣披散、在雪地裡,妻子的臉頰蒸上粉紅的顔色。
她說——氣息在被吐出的下一瞬間阻擋。
丈夫的手正完成最後一筆上色。
等到兩人的頭發都交纏起來,白無垢與羽織,黑的與白的發絲,風幾乎靜止的吹過,時間幾乎靜止的流淌。儀式的衣裙,與發起儀式的心,在聖潔的儀式裡,
他們的目光溫柔的觸碰到一起。
眼淚、傷疤、血與生與死的命題,都變成此時對視中的目光。
妻子笑起來,擡起手,她說,“走吧。”
丈夫牽起她的手。
南海岸的墓園後有一片廢棄的神社。
據傳是明治三年時被遷走的、伊勢山皇大神宮最原初的舊址,久經風霜,難以考證,但殘留的鳥居與勉強支撐起的木架構,卻依稀還能看出幾分古老的樣子。
這裡,樹木圍繞着生長,花與草叢郁郁蔥蔥,幽綠色的葉片深深遮住青空。
已看不清地上參道的模樣,隻是穿過鳥居的大門,向中心的殿舍走去。狐狸神使的塑像,尾巴還掩埋在青苔裡。
他們的腳步在殿前停下。
一身黑色的紋付羽織袴,與潔白的雪一樣的白無垢,
雪白與黑的發絲,一對緊握在一起的手。
——沒有樂人、巫女、雙親與朋友,沒有修祓、祝詞與神舞。僅此兩個遠走其他大陸的孩子,兩個丢失的孩子,颠沛半生,回到故鄉的海岸邊,為兩人的相遇做永恒的結緣。
——做千千萬萬次的逢約。
他們在三個重疊的杯子裡依次倒酒。
丈夫舉起酒杯,分三次飲完;然後妻子接過,也是分三次飲完……直到三個杯子都一一飲過。
三個杯子,三次交換,九次共飲。
風吹過了,遙遠的天際,兩隻飛鳥的影子纏繞着起舞。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一起。
他們的發尾在風中交纏。
他們笑起來,成永恒的樣子,在海風裡,彼此擁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