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向光亮靠近,腳下卻倏地一軟——真情實感的軟,地面如流質般滑動着,她迅速邁開一大步,才及時穩住身形。
這質感,像是妖獸體内内壁黏膜。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可能在妖獸體内。”
孟千衣離她最近,發出“哈?”的一聲,又緊接着催道:“什麼妖獸?”
祁筝:“……不知道。”
孟千衣:“那你快點想!”
祁筝:……
她以極快速度回憶着,何種妖獸能使人毫不設防地進入其體内?
有人将傳送陣設在了妖獸體内?還是這妖獸本身就有此能力……
她們在哪兒?胃裡嗎,還是口中?口中應該有牙齒吧?
如此巨大的體量……體内也無異味……
啊……是!
好吧想不到。
她說:“想不出。”
“先彙合。”曲方邈一錘定音。
他學曆與修為最高,三人都不自覺聽他的。
光亮逼近,祁筝蹒跚挪移着,盡管四人将要碰面,她心跳卻越來越快。
“感覺不太……”
邁出右腳的同時,她踩入一片虛空中。
對勁。
話都沒來得及說完,整個人就消失在傳送陣中。
————
頭暈反胃。
這是祁筝醒來的第一個感受。
喉嚨幹澀,吞咽如同刀割。
其次是……太亮了。
閉上眼都能感覺到屬于白日的耀眼,祁筝努力将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分開,擡手想遮擋,光線卻從指縫間溢出。
撲通,撲通。
什麼聲音?
祁筝睜開眼,入目是湛藍而平坦的天。雲很大,但很呆闆,好似釘在藍布上的棉花一般,邊緣生硬地糊在天上。
自己則工工整整地躺着。
她還有些昏沉,扶着手邊一塊矮矮的界碑勉強坐起來,結果手打滑了一下,又熱又黏,差點沒害得她重新摔下去。
垂眸,攤開的手掌上是刺目的紅,順着掌心紋路四散蔓延。
……這是什麼。
祁筝後知後覺想起,界碑的觸感十分熟悉,像是……她百年前栽在葫蘆峰門口的大破石頭,上面有一道裂縫,是她拉着石頭下山,體力告罄時石頭摔下台階磕出來的。
她呼吸一滞,後退了半步,看碑上刻字。
濺上血迹的石頭上隐隐可見歪曲又稚嫩的“葫蘆峰”三字,仿佛重新上了層紅漆。祁筝顫抖的指尖撫上“峰”上一道三寸餘長的窄小裂口。
……
她慢慢眨眼,很使勁地閉上又睜開,言前之景未變。
血腥味濃郁起來,藏起風裡,無處不在。
界碑之後,橫陳着數不清的屍體,密密麻麻,穿着各種顔色弟子服,橫七豎八倒在石階上,血液蜿蜒而下。
所有人的臉都蒙着一層霧氣,五官模糊。
這是……怎麼回事……
她瞳孔驟縮,快走幾步,撲向離自己最近的弟子,淡黃的弟子服,一半染上血色。
葫蘆峰弟子服。
她指尖剛觸及這人肩頭,刹那間,他身上衣物如烈火灼舐般化為灰燼,逸散成幽幽熒光。
撲通,撲通。
太安靜了,一絲人聲也無。
隻有祁筝快要凍結的血液流動的聲音,和幾不可查的呼吸聲。
她屏住呼吸,那道重重的聲音還在繼續。
在她背後。
“呼……”
祁筝愣了一下神,慢慢回頭。
這是一隻非常大的雪白影子,至少有三丈高,耳尖泛藍,通體覆着鱗片。沒有面部,祁筝卻能感受到它在沉默地望向她。
她目光不由自主順着巨獸的輪廓下移——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在它胸口上,濃稠的金色液體正汩汩湧出。
它的身體起伏得微弱至極,鼻尖噴出粗重痛苦的呼吸。
祁筝想到了什麼,手腳發麻,心髒也像凍住一樣冷。
“……咪咪,是你嗎?”
……
她站在巨獸身下,還沒有他的大白腳高。
白色妖獸沒有發出聲音,隻彎下身子,似乎想靠近她,但生命和力氣都在不斷流逝。
祁筝感受到什麼,伸出胳膊,手心向上,與此同時,一塊巨大的冰晶從空中落下,砸在她手中,重得她往前趔趄兩步。
咪咪哭了。
它朦胧的面部抽了抽,作出一個向前的動作,祁筝知道,是它想用鼻子碰碰她。然而最終它身體一松,沉了下去,不再動彈。
心髒痛得要縮成一團,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在玄境中還好好的,為何出了秘境,外面就變成這幅模樣?
……玄境,她出了玄境嗎?
記憶停留在她進入妖獸體内,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她遇到了曲方邈,毛允和孟千衣,再然後,她踩到什麼,失去意識……
撲通,撲通。
細微的,清晰的聲響。
撲通,撲通。
她阖上眼皮,唇畔控制不住地溢出一聲笑。
這一切都是假的,她入了幻境,此時還在妖獸體内,這撲通聲,是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