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靜到極點,餘謹平躺在床上,連着惡魔的那隻手搭在床邊,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
維隆卡捏住他的手腕,張開他的眼皮,那隻惡魔眼瞳已經分化出來了,和餘謹的眼瞳錯開,乍一看有些吓人。
“你究竟要在他身體裡待多久?”維隆卡問。
“你很關心我?”
聲音不是從餘謹的身體裡傳來的,而是從床邊的茶桌上,維隆卡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去看,看到和餘謹一模一樣的人坐在靠背紅木椅子上,細長的手指敲點着桌面。
“你是什麼惡魔?”痛苦惡魔定睛一望。
在那具男性軀體下,他看到臉上隻有一隻眼的惡魔。“獨眼?”痛苦惡魔嘴角一揚,不屑道,“你可不是我的對手。”
維隆卡松開餘謹,起身朝他走,離他幾步遠時見他沒有要躲開的意思,維隆卡擡了擡眉,手指蹭着鼻尖,坐到他身旁。
“我知道你很強,”維隆卡注視着他的臉龐,“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在活人的身體裡誕生的,我們都是從死物的身體裡誕生的,當然,你也沒去過地獄。”
維隆卡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為什麼你不好奇地獄是什麼樣子?”
“我不好奇,”痛苦惡魔得意洋洋地說,“我永遠也不會去那個地方,我不屬于那裡。”
“那你屬于哪?”獨眼問。
痛苦惡魔看向床上的人,“餘謹的身體,”他和獨眼對視,從他棕紅的眼瞳裡看到地獄全貌,“我永遠的歸處。”
他看到成千上萬的惡魔被燒得火紅冒着星火的鐵鍊捆住四肢和脖子,不管它們怎麼掙紮就是無法掙脫束縛,從地獄最底層燃起的五色烈火灼燒着每一層每一個牢籠,永不止息。
“為什麼給我看這個?”
維隆卡喝了點水,忽視了這個問題。
“你知道惡魔寄居在人體會一直吸食人類的精氣和血氣嗎?”獨眼偷瞄了他一眼。
“不,”痛苦惡魔笑了下,“我可以控制,我可以阻止。”
維隆卡嗤笑一聲,回頭瞟了眼餘謹,“你真該去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為什麼?”痛苦惡魔撐着臉,笑眯眯地說,“他是我的父親,供養我不是應該的嗎?”
維隆卡:“……”
他低頭看着自己燃起的衣擺,瞳孔猝然震了震,腦子差點沒轉過來,再回神時,他和痛苦惡魔都已經到了餘謹的身體裡,而餘謹正被他扒光了衣服躺在黑水裡。
“你把我帶到哪來了!”維隆卡看着漆黑一片的周圍,心知肚明自己走不出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痛苦惡魔在自己面前得意。
“你知道這裡,”痛苦惡魔坐在黑水池邊,看着枯瘦的餘謹,手指輕撫他的臉頰,滿眼眷戀,“這是你誕生的地方。”
“什麼?”獨眼朝他走去,呆闆地問:“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痛苦惡魔就轉過頭,俨然變成了獨眼惡魔的模樣。
一隻眼,一隻嘴,棕紅的豎瞳困在腐壞長着蛆蟲的眼眶裡,下方的大嘴生了一圈一圈的尖牙,外細内寬的舌頭從嘴巴裡面伸出來,舔了一圈牙。
獨眼惡魔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我是你,”痛苦惡魔臉皮一片一片地脫落,最後露出餘謹的臉,一圈一圈的眼瞳迷宮似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從哪來,你想去哪裡,你屬于何處。”
獨眼惡魔和他對視一眼,耳邊爆發出異響,随後全身癱軟麻木地跪在地上,隻覺得天旋地轉,他抓着光滑不可見的地面,手指甲斷了,甲床猩紅冒着血珠,他看着自己失去指甲的十根手指,痛苦尖叫。
痛苦惡魔冷冷地垂眸望着他,眼瞳裡沒有任何情緒,他踩着獨眼惡魔的手,另一隻腳晃悠悠,一邊撫摸餘謹一邊說,“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惡魔,我現在告訴你吧,痛苦是我生長的來源,”他低聲笑了笑,“沒有人,沒有惡魔可以毀了我。”
“我每天都在變強,以你們想象不到的速度,沒有惡魔是我的對手,你在我眼裡就是個蝼蟻。”痛苦惡魔一腳将他踹趴在地上,踩着他的臉用力碾,笑嘻嘻地說,“帶着你的使徒滾回去,永遠别再過來。”
獨眼惡魔吐着黑血,兩眼上翻,已經沒有掙紮的力氣,但維隆卡被吃掉靈魂前的叮囑還在他心頭回蕩,他隻能一面掙紮,一面又接受自己的無能。
“我不能…我做不到……”獨眼将臉貼着地面,好像見到了維隆卡,和他面對面一般親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隻是地獄裡比較弱小的惡魔。”
“我帶不走他,我做不到。”他親吻地面,就像在親吻維隆卡的戒指。
痛苦惡魔看着從桌上滑到地上的獨眼,頭歪着,目光十分好奇,“我可是什麼都沒做。”
他走到床邊,看着面色消瘦正昏迷的餘謹,嘴角一咧,摸着他的臉龐,溫聲道:“謝謝你為我披上衣服,我永遠愛你。”
他低頭堵上餘謹的唇,摸着餘謹漸漸充盈的臉頰,等恢複如初,他就停止了渡氣,擡頭看到餘謹面色紅潤,氣色極佳,他也放心了許多。
沒想到轉頭看到鏡子裡的蒼老,臉頰腐壞的自己,他差點尖叫出來。
他按住臉上快要掉下來的皮,看到餘謹已經恢複正常的臉,愛恨一瞬間轉換,他攥緊手,咬舌瞪着昏睡的餘謹,快要哭出來地咒罵:“都怪你,這些都是你的錯,我不想變成這樣,我想變成你……我隻想變成你……”
他幹枯樹皮一般褶皺的手按住餘謹的臉,哆嗦着說,“我幫你救了那麼多人,為了你,已經失去了維持皮囊的能力,你應該對我愧疚,我想你不會,不會拒絕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