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沒多久,天蒙蒙亮,餘謹睜開眼,突然想起什麼事來,側頭看了眼身旁熟睡的人,餘謹傾身在他側頸留下一吻,将手上一隻戴着有了餘香的藍水晶手鍊放在他枕邊,最後将腰上的手臂輕輕挪開,掀開被子下床。
他披了一件毛呢外套,拿過走廊上的一盞蠟燭出門。
小狗趴在桌上睡了一晚,餘謹借着灰蒙蒙的光照到正趴着的小狗,将有些發冷的它抱在懷裡摸了幾下,小狗蹬了蹬腿,醒了。
餘謹重新将它放回桌上,小狗搖着尾巴往他手邊湊:“寶貝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餘謹伸手蹭着它的嘴角,小狗聞着他身上的香味,舒服地咕叽咕叽哼了幾聲,直往他手心蹭。
“我想知道地獄神的來曆。”餘謹垂眸看它。
小狗後腿一彎,呆呆地坐在那,不多時,耳尖垂下來:“查不到……”
餘謹摸着它的腦袋,“當時站在我和卡什面前的那隻灰色惡魔叫什麼名字?”
“它叫哭汝,是從一個身為奴隸的小女孩身上誕生的。因為她總是哭,總是哭,名字裡就有哭字了。”
餘謹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下一秒,胸口陣痛一番,小狗抓着他的手指,“餘謹,這個惡魔怨氣極大,光是想它的名字,回憶它的外形都會被影響。”
“難怪,”餘謹收攏掌心,“我隻是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心口居然就傳來劇痛。”
小狗點點頭,哭喪着臉。
餘謹靜坐了一會兒,呼出的氣一團一團的,像白色雲朵停留在面前,他看着飄散的霧氣,牙齒輕輕碰在一起,輕響從他唇内傳出,聲音像揉玻璃糖紙:“進入到地獄後,我和你斷聯了,你知道嗎?”
“知道……”小狗翹起前腿,“我找了你好久,找不到你在哪。”
餘謹眉頭緊皺,心煩意亂地:“怎麼會這樣……地獄…它難道不像……”
小狗放下前爪,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向一旁,忽然從餘謹手邊挪開,這樣沒多久,小狗又恢複正常,湊近餘謹,低聲說:“卡什過來了。”
餘謹摸着狗,不急不緩地轉頭去看,什麼也沒看見。
“沒啊。”餘謹又左右望了幾眼,一個人都沒有。
“我看到他了,沒有騙你!”小狗着急地說,“你相信我。”
“我信你,”餘謹把它抱在懷裡,“但我真的沒有看見。”
餘謹抱着它回屋,一樓也沒有人在,餘謹輕輕走上樓,走到最後一級樓梯時,系統在他顱内說:“卡什已經知道你的真實名字了。”
“回來了?”
餘謹震悚地擡眸望去,隻看見卡什笑吟吟地推開門,若無其事地理了一下衣服,手裡還拿着那藍色手鍊。
餘謹放下小狗,一着地,小狗就跑下樓,卡什視線忍不住跟着它,想到餘謹坐在椅子上和它說話的場景,卡什就一陣毛骨悚然,看向餘謹的眼神也變得警惕和古怪。
“才醒?”餘謹擦了擦手,走過去要摟他,卡什沒有躲開,目光依舊深情地看着面前的人,隻是心裡想的不再像之前那般。
“嗯,”卡什摸着他的腰,凝視他變得比先前似乎還年輕的臉,咽了口唾沫,沉聲說,“惡魔……真的離開了?”
餘謹低頭含笑,松了點手:“當然,已經沒有惡魔了。”
他靠在卡什的肩上,小鳥依人地說:“以後也不會再有。”
他們下樓時,小狗已經迫不及待叼着狗盆等待投喂了。
餘謹看着那個比它身體還要大一點的盆說,“每次都是上哪找的盆,那麼大,吃的完嗎?”
他挑着肉幹,系統在他腦子裡叽叽咕咕地說:“要肥瘦相間的!唔,要那個!”
餘謹将那塊肉用夾子夾出來,丟在它盆裡,看着它踩着肉在咬,失笑道:“要不要喝點水?”
小狗龇牙咧嘴地啃肉,已經顧不上和餘謹說話了。
卡什回來看到小狗抱着這麼大一塊肉幹在啃,眉頭跳了跳,拉住餘謹問:“這肉它咬得動嗎?”
餘謹瞥了眼,笑道:“它不是第一次吃了,你之前給我送的那麼多都讓它吃完了。”
話音剛落,餘謹才意識到說錯話了,去看卡什時,他的臉色已經黑得吓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手撕餘謹。
餘謹尴尬地回過頭,内心掐着數數,最後一秒如同離弦之箭跑出去,已經是最快反應,但還是被卡什撈了回來,餘謹看着懸空的雙腳,驚叫着撲騰起來,轉眼,卡什就把他丢在了躺椅上,傾身壓過去,捏住他的下巴。
椅子軟,餘謹哪都沒磕到,他深呼吸看着卡什陰沉的臉色,想着要是之前他肯定就會怕到心悸,但現在二人間的關系已經更近一層,餘謹倒是非常期待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不再躲,不再推他,卡什也松開他,低頭自嘲地笑了一下,眉頭緊鎖:”你把我給你的補身體的食物全都給狗吃了?”
餘謹深吸一口氣,兩手摸着他的臉:“我還給醫館的那些人吃了。”
“那你呢?”
“吃了一點點。”餘謹急着說,“不太合我口味,我吃不慣,你給的也多,我不想浪費就全都分出去了。”
“好,”卡什親着他的手背,“真好……”
餘謹看着他摩挲自己的手背,青筋都顯出來了,餘謹換了個姿勢靠在椅子上,在他的注視下還有點沒由來的緊張。
小狗偷偷摸摸看他們,咬肉的聲音呱唧呱唧的,它看到卡什低下頭去,有些害羞地沿着盆轉了半圈背對着他們。
敲門聲有點輕,小狗叫喚了一聲餘謹才回過神,他推開面前的人,手指抹了一下嘴上的水,卡什将手從他袖子裡抽出來,瞥了眼他空蕩蕩袖口裡一截細白的手腕,随手拽了個毛毯子蓋在他身上。
小狗跟着卡什跑到門邊,被打開的門撞了頭,卡什低頭看它,将它踢遠了。
“小謹,他老是欺負我。”小狗哭哭啼啼地爬到餘謹腳邊,肥碩的身體挪到餘謹晃動的腳上,跟坐秋千一樣,眼睛也舒服地眯起來了。
不止開門要欺負它,就連吃飯也要。
“吃飯的時候不許抱它。”卡什伸手将小狗從餘謹懷裡拽皮拖起來,小狗轉了半圈,肚皮對着餘謹。
餘謹放下筷子:“它不吵不鬧,怎麼不能抱着它?”
卡什不善地眯了一隻眼,險些要把小狗丢出去,餘謹緊盯着他的動作,冷臉道:“你不讓我抱着它,那這飯我也不吃了。”
他立馬挨着他坐下來,摟上他的腰,餘謹僵硬地直起背,他把小狗丢在椅子旁,嚴肅道:“你怎麼就那麼喜歡那隻狗?它難道救過你的命?
乖……我們不抱小狗也要好好吃飯……我喂你?”
小狗順着凳子腿爬上來,才露出頭,就被卡什彈了一下,當即疼得摔在地上,哼唧哼唧地跑出去了。
餘謹聽着系統委屈可憐地說:“哼,他老欺負我,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你吃完飯出來找我吧,我在門外等你。”
說完,小狗又鑽進來,默默把自己的狗盆拖出去了。
餘謹看到它消失的尾巴,垂下眼簾,沉聲問:“你連一隻狗都接納不了,又怎麼能容忍我撫養萊利。”
“你為什麼要把萊利和那隻狗放在一起比?”卡什輕笑道,“這不一樣的,萊利吃飯的時候總不可能要你抱着吧。”
餘謹忽地看向他,“我希望花更多的時間陪着萊利。”
卡什眉頭一蹙,身子慢慢後仰,試探了一下:“什麼意思?你要搬出去?”
“是……”餘謹說,“我想給萊利一個私密的空間成長,而且我不想讓萊利知道我們的關系。”
“什麼?為什麼?”卡什側坐着,堵住他的路,“他這個年紀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你和他說明我們的關系也不會對他産生影響……”
“……你覺得我們的關系是羞于說出口的?”卡什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又變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好讓人害怕,他在生誰的氣,又在想什麼,他難道又反悔了,難道想撇掉他?
餘謹握住他的手,才碰上去,卡什就急不可耐地将他抓住,看到他過于反常的反應,餘謹意識到什麼,無奈道:“不要多想了,我隻是希望他以後能和異性相愛,我不想他變得和我一樣……”餘謹挑了一下眉,“喜歡同性。”
卡什噗哧一聲笑出來,拍了拍他的肩,“原來是為了這個。”
餘謹點點頭,松了口氣,他看着桌上的飯菜,機械地夾了幾口咀嚼,他在意可不止這一點,還有他在萊利心裡的形象,他可不想自己這一輩子唯一一次的父親形象毀于一旦,隻要他不酗.酒不賭.博,關愛孩子,不對孩子發脾氣,能夠給孩子想要的,認真耐心地傾聽孩子的心聲,那他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
他一定要成為一個好父親。
餘謹咽下嘴裡最後一口飯,收拾完東西後,揣着小狗連忙去了醫館。
他先去看了萊利,經過藥湯調理和休養,萊利的臉色已經好了不少,餘謹坐在床邊,面帶微笑地摸了摸他的臉,和記憶裡的手感差不多,這麼些天過去也沒有變瘦許多。
萊利正吃着糕點,嘴巴一圈都是白色糖粉,餘謹用濕帕子幫他擦幹淨,又和他唠了唠家常,萊利聽着,乖乖點了幾下頭,卷曲的頭發擋住他的眉眼,他偷偷打量着餘謹,似乎一定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來。
等餘謹轉過來時,萊利又迅速把眼睛低下去,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餘謹有些激動,話已經密到感覺和萊利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他好想把自己一路以來的冒險經曆告訴他,他覺得萊利一定會喜歡聽的,就像他喜歡聽母親每次回來和他講的半真半假的工作經曆,她是怎麼從一群雇傭兵手裡逃出來;怎麼跳下摩天大樓還毫發無傷;怎麼在其他國家的科學研究基地埋下炸彈還全身而退……
母親對他說:“外星人是真的存在哦!媽媽親眼見過,有好幾種呢,還有還有,小說裡寫的蟲族星系和外星異種也是真的存在,而且蟲族…哈,可不隻是大蟲子哦,媽媽畫給你看……”
餘謹對萊利說:“惡魔是真的存在哦,悄悄跟你說……我見過,四…四五種呢……”
萊利神奇地看向他,正在他滔滔不絕時,奧爾德裡奇敲了一下門,“贊恩,讓萊利好好休息吧。”
餘謹愣了一下,臉爆炸地紅了,他趕緊把盤子拿在手裡,忙了一陣,看不明白在忙什麼,萊利看着他這副慌張淩亂的模樣,低頭笑了一下,再擡頭時,餘謹已經忙完了,但什麼都沒變,他腿腳不穩地朝門口走,耳朵還通紅。
“他都跟你說了什麼?”奧爾德裡奇走近查看他的狀态,萊利坐起來一點,回想餘謹剛剛表情難得生動鮮活的模樣,微笑道:“沒說什麼。”
奧爾德裡奇看着萊利身上的傷疤,幫他穿好新衣服:“小時候受了很多委屈吧。”
萊利眉心一暗,眸色灰沉沉的,低低嗯了一聲。
奧爾德裡奇随口一說:“跟着那個人,從此以後應該不用再過苦日子了。”
萊利沉默了很久,他握住奧爾德裡奇的手,祈求道:“師傅,我想長大,我想長高,我想像首領那樣強壯,我……我不想讓爸爸保護我,我想……我想變強然後保護他。”
奧爾德裡奇呆滞了許久,他嘶了一聲,有點沒明白,“首領會保護他。”
萊利眼中的光一下滅了,奧爾德裡奇心一沉,他這是說錯什麼話了?怎麼把小孩委屈成這樣?
“我……我也想。”萊利滑到床上躺着,眼睛盯着天花闆,“要是我變得像首領那樣強就好了。”
奧爾德裡奇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他也沒去深想,畢竟他覺得一個小孩能有多大的心思呢,小孩啊,想的都是些虛浮的,随口一說的,不切實際的,有時候聽他們說的目标,聽一聽就好了,畢竟誰小時候沒說過我以後要當首領這種話呢,說出這句話的小孩又有幾個最後真的成為了首領?
“哈哈,可以啊,當然可以,等你和他住到首領屋,就可以跟在首領後面學本領了。”奧爾德裡奇笑嘻嘻地說。
萊利握緊拳頭,師傅幫他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臂,将他緊握的掌心收緊又攤開,最後再檢查了一遍,在他肚子上貼了藥膏,讓他繼續躺下休息。
藥膏有安眠的功效,奧爾德裡奇幫他蓋好被子,他夜裡來幾次萊利都醒着,隻能讓他白天休息補足睡眠,不然身體一直養不好。
“最近幾日醫館可能要來人,會有些吵鬧,實在睡不着了,就把門堵起來,再吃一粒這個。”奧爾德裡奇将大肚藥瓶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誰要來?”萊利半眯着眼,困兮兮地問。
“族長,已經确定下來了。”奧爾德裡奇說。
“族長怎麼會要來,不是……伊芙洛娃姐姐已經過來了嗎?”萊利眨了眨眼。
奧爾德裡奇搖頭,“說不定就是她讓族長過來的呢,早點休息,我過些時候再過來看你。”
他去樓下時,看到餘謹守在樓梯口,仰頭望他,奧爾德裡奇回頭看一眼,确信餘謹是等他的,便加快了腳步。
餘謹湊上去問:“萊利怎麼樣?”
奧爾德裡奇擡了一下手,“好多了。”
餘謹松了口氣,重重往後一靠,仰頭歎息一聲,又挺身說:“我該去幫忙了。”
奧爾德裡奇拉住他,“你……你昨天上哪去了?”
餘謹一頓,蹭的轉過頭去,尬笑道:“去,去書閣了。”
他心虛地用頭發擋住臉,匆忙地離開這。
奧爾德裡奇看着他擋臉離開,長歎一聲,搖了搖頭,眉毛一挑,朝醫館外處走。
往常在這個醫館幫忙的大家都陸陸續續來了,伊裡斯低着頭,臉色不像尋常那樣,今日心事沉沉。
另一方,伊芙洛娃打着哈欠跟着基裡爾懶懶散散地朝這走,已經熬出了黑眼圈,她走幾步就要拽着基裡爾的袖子,邊走腿邊後撇了一下,看起來不情不願。
奧爾德裡奇就靜靜地靠在門框上看着她們,等她們過來時沖她們笑了一笑,伊芙洛娃哭喪着臉,甩着基裡爾的袖子哀嚎:“族長還沒有過來啊,你不是跟我說族長今天就會到這嗎!”
基裡爾臉色一變,聽見伊芙洛娃聲音的那一刻,五官瞬間緊皺在一起,變得十分蒼老了,“路途遙遠,就算坐赤鵬鳥也沒那麼快啊……”
伊芙洛娃頭伸過去,瞪着他:“什麼意思啊,族長今天難道不會來嗎?”
基裡爾縮着臉,根本不敢說話。
“你自己幫忙去吧,我不幹了!”
伊芙洛娃打了他一掌,潇灑地轉身離開,長辮子甩在基裡爾身上,基裡爾被打得後頸發麻,但他也不敢說什麼,伊芙洛娃嬌縱,部落裡無人不知,礙于族長面子和伊芙洛娃自身強悍的實力,她發起脾氣來,其他人也隻能忍着包容她,沒人敢頂嘴反抗。
奧爾德裡奇默默看着這一切,暗自感歎幸好小薇沉穩一些,不然一個殺人不眨眼,毫無同情心的首領,一個嬌縱放肆的小首領,他們這個部落可不是毀了。
基裡爾理了一下袖子,藏在裡處的儀器掉了出來,裡頭的指針不停擺動,基裡爾奇怪的看了眼,以為壞了,用力拍了一下,但沒用,指針直接甩出重影。
“怎麼搞的?”基裡爾晃了晃它。
“這是什麼啊?”奧爾德裡奇湊過去問,盯着它手裡從來沒見過的東西看。
見他靠過來,基裡爾立馬把東西放下去,緊張道:“沒,沒什麼,就一個破玩具。”
他把東西揣起來,神戳戳地上樓了。
他看到餘謹在第一間房照顧病人,便拿出儀器來慢慢朝他身後靠近,但本該指着餘謹的指針卻沒有停下來,反而誇張地擺動,好像瘋了。
腰上怼到東西,餘謹下意識直起背,回頭張望一眼,隻見基裡爾躲在他身後,模樣有些猥瑣。
餘謹瞥見他手裡的東西,得意地笑道:“我身上已經沒有惡魔了。”
他看着逐漸震驚的基裡爾,高興極了:“讓你的計劃落空了,真抱歉。”
話音剛落,體内忽然一陣震顫,餘謹勉強抓住了病患的手撐着,看着被抓紅的棕銅色皮膚,他驚呼一聲,撒開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指針倒轉,指向腳下。
基裡爾慢慢擡起頭,将儀器收了起來,又去找跑走的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