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提兩輩子頭一次發現,盛遲忌這個人真的很能打蛇随棍上。
他口頭應下,轉頭離開,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亦步亦趨跟上來的少年,擰眉繃着臉開口:“你幹什麼?”
盛遲忌身量和謝元提差不多平齊,故意微微仰頭,眼睛睜圓,露出一種無辜又無害的表情,眨了眨睫毛:“跟謝公子回去讀書。”
謝元提抱着雙臂看他兩眼,評價道:“演過頭了。”
扮什麼無辜,無辜的人會趁夜爬他窗戶溜進屋嗎?
如果上輩子的盛遲忌是一頭惡犬,那現在的盛遲忌怎麼說也得是隻野狗。
謝元提還不至于真覺得他一點危險性沒有。
不過盛遲忌現在的那點咬人力度不痛不癢,看盛遲忌有求于他,故意裝乖的樣子也挺有意思。
被無情拆穿,盛遲忌微微垮下臉:“……”
謝元提側容冰雪般,顯得不近人情:“不準在外人面前靠近我,晚點再過來。”
那馮灼言就能靠近了嗎?
今天謝元提還摸他腦袋。
盛遲忌不太甘心地垂下眼,按下眼底稠黑的戾氣:“好。”
還得再努力點。
好在謝元提似乎挺喜歡他裝得乖乖的樣子。
和盛遲忌談完,回去時路過學堂,謝元提隐約聽到裡面傳來聲壓低的慘呼。
五皇子的生母是高貴妃,自小在溺愛嬌寵中長大,有點被慣壞了不自知的驕縱蠻橫天真殘忍,不把人當人,一個不順心,就拿人撒氣,盛烨明沒少當五皇子的出氣筒。
上輩子五皇子是被盛烨明弄死的。
盛烨明用的是格外陰損的“加官進爵”之刑,這刑罰一般隻在宮裡有,他當着高貴妃的面,浸濕了桑皮紙,一張一張,貼到五皇子的臉上。
伴随着高貴妃崩潰的尖叫,五皇子的身子從掙紮、抽搐到毫無聲息。
謝元提當時覺得有點不舒服——不是因為酷刑,他審犯人時,也不是沒用過刑。
隻是這種陰毒的手段,被從來溫敦仁善正人君子的盛烨明使出來,讓他潛意識裡感到不太舒服。
何況他後來還發現,盛烨明騙了他,說是将高貴妃阖宮上下都遣散了,實際是瞞着他用了刑,一個活口沒留。
但他思忖着,五皇子從小到大沒少折騰盛烨明,想報複回去也正常。
現在回頭看,其實盛烨明那時就很不對勁了。
很多東西都在冥冥之中有迹可循。
或許是因為登基後,民間崇尚謝元提的人比新帝多,也可能是被謝元提以勞民傷财為由,否決了意圖推行的新政。
又或許是身邊吹捧的小人蔚然成風,在忍不住放縱了幾次欲望,遲了早朝被謝元提教訓,又在奏對時,被謝元提不算恭敬的語氣刺到——的确是盛烨明許的特權,可他已經是九五之尊了啊。
就算是謝元提,也不能對他不敬。
總之盛烨明對他越來越忌憚,是恐懼,或是嫉妒,猝不及防就對他下了手。
謝元提駐足站在窗外,低頭細細打量自己無瑕的右手,漠不關心地聽了幾聲裡面傳來的悶悶慘叫,方才心情頗好地擡步離開。
晚上盛遲忌翻窗偷溜進來的時候,謝元提剛沐浴完。
屋裡暖和,他隻穿着雪白的裡衣,外面罩件月白色大氅,濃密的烏發柔軟半披着,用支素銀簪子别着,欺霜賽雪的一張臉上唇瓣潤澤,坐在桌前,随手翻着面前的書冊。
很少有人能見到他這麼閑适的模樣。
盛遲忌看得愣住,心底那股幹渴的欲望又湧上來,犬齒發癢,喉結攢動,目光掃過那截瘦弱的脖子……像是一掐就會折斷。
但他不會掐謝元提,他更想咬上去。
謝元提撩起眼皮看過去,沒錯過盛遲忌的晃神。
漂亮的人從小到大會受到更多一分的寬容,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好看,雖然未涉足過男女之情,但謝元提自然知道自己的皮相不錯。
隻是他天生比别人多幾分冷淡疏離,别說是平日,就算是那兩次落魄的牢獄之災時,也沒人敢對他做什麼……虧得盛烨明還沒下作到那個地步。
上輩子盛遲忌纡尊降貴,對他做那種腌臜事,多半也是貪戀這副好看的皮囊。
謝元提不動聲色,欣賞了下盛遲忌發怔的神色,唇角翹了翹,點點面前的紙筆:“會寫字嗎?”
盛遲忌這才回神,點頭:“會一些。”
“把今日背的那篇默寫出來我看看。”
盛遲忌聽話上前,嗅到縷幽淡冷香,心跳快了快,抿唇握筆去寫。
謝元提觀察了下,發現盛遲忌确實會寫字,就是寫得稀爛,歪七八扭,還一堆錯字,他垂眸看着那個寫錯的“毋”,問:“誰教你寫的字?”
教的什麼東西,多少該揍一頓。
盛遲忌小聲道:“我娘。”
……
那還是不揍了。
謝元提并不了解盛遲忌在邊關的往事,盛遲忌也從沒跟任何人提過,似乎從十六歲被尋回京城之後,世上就隻有七皇子“盛遲忌”,再也沒有邊關那個草莽少年了。
就像馮灼言說的,盛遲忌被找回來前的經曆都不重要,也沒人在意他從前叫什麼名字,他的人生似乎是從搖身一變成為宮裡的皇子後才開始的。
每個人都有想說的和不想說的,謝元提就是對盛遲忌有一肚子報複的壞水,也沒挖他傷口的興趣,垂眸翻了頁書,安安靜靜的,沒有再說話。
盛遲忌又忽然開口:“我娘……”
謝元提可不打算深入了解,和盛遲忌交心,警惕打斷:“别說。”
還是晚了一步,盛遲忌像是看出他的意圖,飛快道:“我娘叫我小池。”
就說。
“……”